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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第十九回 萧寺栖身荒林毙寇 飞刀断臂绝处逢生

  前文江氏母女和陈英一同由芙蓉坪逃出山去,在狂风大雨、黑夜深山之中,冒着奇险一路飞驰,走了好几百里山路,连过两处山口村镇,均未停留。雨住以后,又在浓雾之中向前急驰。一直走到中午,到一乡村小店之中,正在用饭,忽遇野云长老门下侠尼净波寻来,引往所居云林庵中。

  睡到黄昏将近,忽见一个少年穷汉匆匆走进。陈英想起贼党手下耳目甚多,什么样人都有,心方一惊,净波已迎了出去,笑间寻谁。来人朝净波上下看了一眼,递过一封书信,说道:“我名范显,现奉家师赛韩康之命来此送信。你便是野云长老门下那位小侠尼么?”

  净波似因来人貌相丑恶,神态又骄,冷冷地答道:“贫尼正是净波,有劳范师兄远道来此送信,可要请到里面吃杯茶去?”

  范显看出对方神情冷淡,意似不快,冷笑道:“家师只叫我送信,没有叫我吃茶,何况后面还有几个鼠贼,也许今夜明早寻我出点花样。我还要打发他们回去,将来再见吧。”

  说罢,不俟答言,转身就走。

  野云长老幼丧父母,身世孤寒,不知受了多少艰难苦痛、欺凌压迫,九死一生,终于奋斗出来,所拜师父是一位高僧,因其从小无人照管,不满十岁便在外面流浪,仗着天生智慧,连脱危险,自来又是男装,没有缠足穿耳。先依叔父,也无儿子,一向当她男子看待。野云拜师之时,三次苦求方蒙收留,同门又有两位师兄。自己正受恶人危害,只有投到师父门下才可无事,哪里还敢露出真相?一直过了二三十年,长老业已成名,威震大江南北。

  这日老禅师预示不久就要坐化,想起身受师恩,不该隐瞒到底,当着几位师兄不便开口,想夜阑人静再行禀告请罪。不料老禅师早已知道她的来历,昔年先不肯收便由于此。

  她这里正在盘算少时如何禀告,老禅师已先开口,说出当年心意,并未怪罪,反说:“徒儿这多年来向道坚诚,救了不少苦人,所立善功甚多。最难得是得了师门嫡传,武功剑术已到上乘境界,轻易不肯显露,不似百鸟山人等女侠虽也内功外功同时修为,但是疾恶大甚,动开杀戒。每次遇到恶人,总要费尽心力,先加劝诫,恩威并用,使其感化,改恶归正,除非真个极恶穷凶,轻不下那杀手。对于一班为了衣食铤而走险,或是受了胁迫诱惑因而为恶的无知愚民,更能于劝诫之外,为谋生业,使其永为安善良民,一直有功无过。为了僧尼不便同修,隐瞒师长情有可原。”

  说完,又将师门嫡传内家上乘真诀《三元图解》暗中传授。

  高僧不久化去。长老奉命开山,平日门人男女兼收,僧俗不论,只要禀赋过人,能代行道,一律收容,家规也极严厉。净波乃她关山门的未一个弟子,最是钟爱,不满十年便得真传。只是年轻疾恶,外和内刚。长老因她虽然好胜,从未犯过本门规条,除疾恶太甚而外,身世为人均与自己昔年相似,在门人中貌也最为美秀,也就听之。

  净波本和师父一样,生具洁癖。无论衣物房舍,净无点尘,一见来人从头到脚泥污狼藉,貌相又是那么丑恶,先已嫌厌,又见辞色强做毫无礼貌,心更有气,暗付:吕师伯借着江湖卖药,行医救人,穿得虽是一样破旧,洗得却是干净,语言器度何等冲和高雅,如何收了这样一个好徒弟?看在他师父分上,还想敷衍几句,范显已扬长而去。

  另一面,陈英一听来人是赛韩康弟子,本要上前招呼,见其说完就走,对于主人似有轻视之容,急于想要探询吕、唐诸老动静,忙追出去,见范显走得极快,晃眼之间已穿入前面树林之中,忙即赶上,急呼:“师兄留步!容小弟拜见。”

  范显回顾陈英追来,回身问道:“你是陈师弟么?那年你寻师父送银,我正离开,不曾见面,后听邹阿洪师兄说起你的为人实在真好。我早听说那小尼姑装模作样,许多讨厌,也因师父说是师弟在此,想见一面,不料如此可恶,看人不起,不是看在野云长老面上,当时我便给她看点颜色。如说尼庵不容男子走进,老弟不是也在那里,怎就对我一人傲慢?实在气人。本来有话,也不肯说了。”

  陈英见他说时怒容满面,只得婉劝了两句,井问唐妃母子下落,途中有无危险。

  范显笑道:“不为这些事,我还不肯来呢。我还有一约会,本来可和你同谈些时,偏那小尼姑可恶。我气她不过,与她计较,又恐师父见怪,只好早点安排,给她看个样子,莫以为她是野云长老门下,便无一人能及。事出意料,剩我一人,必须就走,无暇和你多谈,事完再见面吧。”

  陈英听出内中有事,似要与人争斗,再往下问,范显答道:“你不要管,没有你们的事,被小尼姑知道,还当我一人就不能办呢。你问的那些人,回去看信就知道,不要和小尼姑多说。我这人脾气不好,如把我当成弟兄之交,便请听我的话,再见再谈吧。”

  说完匆匆走去。

  陈英看出范显刚傲已极,也觉吕师伯的门人怎会这个神气?前见二位师兄貌相虽丑,谈吐还好,这一位范师兄简直有他无人。人家乃是尼庵,初次登门,一言不发朝里乱闯,身上又是这样肮脏,人隔老远便闻到一股气味,怎能怪人怠慢?何况主人并无失礼之处。心中好笑,遥望前面,人已跑得没有影子,方想此人虽然狂妄,脚底如此轻快,武功想必更好。忽听小妹娇呼“大哥”,回顾小妹寻来,净波刚往庵中走进,想起信犹未看,忙即赶去,见面一问。

  净波笑道:“天底下竟有怎样俗恶不通情理的人,难为吕师伯会收他做徒弟。你和伯母、小妹还是由黑夜荒山、风雨水泥之中逃来此地,衣服虽在途中换过,身上可有一点污秽?固然隐身江湖,师规清严,平日又以乞丐为名,生活穷苦,莫非他由芙蓉坪后山口一路寻来,又遇到那样大雨,连水也得不到一点?你看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脏的,何苦做出这样讨厌神气?平日常说人穷不怕,总要穷得心身一齐干净。最讨厌是好好衣服不知爱惜,甚而故意弄脏,不是假托清高、名士不拘,便是隐迹风尘、佯狂避世。他连本身衣物都管不过来,还说什么别的大事!

  后者还可说是想要接近穷民,不得不和他们一样打扮,却不想人越穷越要爱惜物力,不应糟蹋。如其因为着得破旧便不去管它,随便糟蹋,他那穷一半也是自作,心身一样干净岂不更好?这类除极少数的人是由于佯狂避祸、内有原因而外,十九由于好名心盛,标新立异,互相模仿,以致成了风气。始而忍着,自己不舒服,还叫别人讨厌,习惯自然,久而无奇,也不想人之善恶贫富,与遍体泥污什么相干?这且不去说他,更讨厌是那些酸丁并无真才实学,偏要装得蓬头乱发,周身污秽,人在数尺之外便嗅到一股臭气,口口声声自命不凡,专说大话,不办一事,摇头晃脑,通体没有一根雅骨,还自以为是名士风流。除却糟蹋衣食,于人世上毫无用处,不能助人,也不能治己,比后一等人还要讨厌。

  你看这位范师兄那样神气,常人望而生厌,苦人更当他凶煞看待,能办出什么事来?无怪人说吕师伯因想感化恶人,另立教宗,门下弟子品类不齐,今日一见,果非虚语。此人满脸戾气,早晚必有凶杀之灾。便他口气,也似有事发生,并还想要在此卖弄。吕师伯来信虽未提到,据我猜想,许与贼党有关。本来我想置之不理,终要看在吕师伯的面上,他又孤身在此,无人相助。陈师弟反正今日已不能走,等我得到信息,便有热闹好看了。”

  陈英也将方才所听的话告知,并问:“吕师伯来信可是为了娘和妹子?”

  净波笑答:“照此说法,我料得一点不差。此人必是途遇贼党或是平日结下的强仇大敌,本心和我二人就便商量,一同应付,因我没有十分敷衍,一怒而去,打算独斗群贼,来此逞能。照他行为和那脸上凶煞之气,决无好事。我虽恨他狂做无礼,人又那样讨厌,既在我这里遇上,不能袖手旁观。再停片刻,就可得信。师弟早点吃饭,以便同往。”

  一面把信递过。

  陈英听完,一看信上大意是说陈英走后,山中又出了两次变故,先是一班旧人想要暗刺曹贼,均为贼党所杀;另一起乃是前王两个旧友得信气愤,欲为报仇,还未走进芙蓉坪,便被贼党拦住恶斗,双方互有伤亡,结果不敌而去。何异、莫全比较稳练,得到信息立时变计,知道曹贼事定不久,必要出巡各分寨,考查同党功绩,有无疏忽放走逃人,意欲探明出巡日期,中途赶去,现还未定,曹贼见此形势,知道人心还有不稳,越发疑忌。这一二日内死了不少的人,密令由内到外加紧戒备,到处查探前王有无遗孤在外以及和老王相识的一班老友的动静,并有好些铁卫士被他勾结,假公济私,对方稍微现出敌意,便当反叛看待。轻则就地杀死,合力暗算,重则一面下手,一面向清廷密报,连对方亲友也一网打尽,端是狠毒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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