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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黑摩勒原是安慰爱徒,无心之言,不料铁牛误会师父腹饥,欲借睡眠混过,发起愁来,暗忖:师父对我何等恩厚,此时想必又渴又饿,我干看着,不能弄点吃的与他充饥,怎对得起他?先前口渴,想摸到下面弄点雨水尚且不允,明言必被阻止,何不等他睡后再去?主意打定,表面应诺。到了峰后崖洞之中一看,洞口内横着一块大石,甚是平净。黑摩勒心细,先将宝剑拔出满洞照看,知非蛇兽窟穴,也无别的洞口,峰高云密,决无人来,师徒二人又易惊醒,便令铁牛同卧。铁牛推说洞中气闷,欲睡洞外岩石之上。

  黑摩勒以为那石不大,铁牛想他睡舒服些,同时又想起黄山起身时,各位师长多有宝剑神物,敌人发现必要生心劫夺,千万随时留意之言。虽说荒山深夜,密云雷雨,不会有人来此,方才而后舞剑,光大强烈,天下事到底难料,莫要被远方的人看去,乘机掩来,暗中偷盗,就有云雨阻隔,小心总好,铁牛机警忠心,稍有动静,立时惊醒,前已试过,睡在外面,可防万一,便笑道:“我才想起,此峰景物清奇,无论观日看云,都是极好所在。下面风景再好,必有异人隐居,来时疏忽,不曾留意,又被云层隔断,无法下去。幸我师徒睡得惊醒,我更是人未近前先自警觉,何况我只闭目养神,不是真睡,外贼来犯,无异送死,到底小心些好。趁云开以前,你在外面睡上些时,明早好走,万一有什警兆,不可随便动手,只消打一暗号,随便把山石拍上一下,我便出去收拾他了。”

  铁牛早想由云中摸黑下去寻找食物,闻言细查当地情势,又觉师父多虑,暗忖:这大云海,雷雨深宵,怎有敌人寻来?师父也只说是防备万一,未必会有此事。心念略动,也就放开。自往洞外石上躺了一会,觉着渴得难受,探头内望,师父睡得正香,忙把乌金扎刀拿上,轻悄悄走往峰前一看,就这先后不多一会的工夫,下面雷雨已住;眼前云涛,正和奔马一般,后浪催着前浪,随风散去,先还波翻浪滚,一阵接一阵朝前卷去,晃眼之间云层渐稀,现出大小空隙,那云也成了团片,因风舒卷,载沉载浮,凌虚飏去,瞬息百变,形态奇诡;那大半轮西沉的明月,本已低及云面,天风稍大,云涛往前一涌,便似雾里明灯,好些冰纨轻绢笼住一团白影光景,已跟着昏茫下来。

  及至云散渐稀,清辉重现,光影明灭之间,由云隙中望将下去,发现脚底峰崖林木甚多,纵横排列,棋布星罗,松杉更多,比来路所见,景更清丽,时见大小白影高挂远近峰壑之间,地面上也有无数白光闪动。耳听泉声发发,与万壑松涛汇为洪籁,知是雨后所添泉瀑。难得雨住云开,残月未坠,可以随意上下,解渴先就有望。再看左侧不远恰有一条山径,毫不难走,心中越喜。因记师父睡前小心防敌之言,并未疏忽,边走边往四外查看。下未一半,看出下面山峦崖岫虽多,那峰却是拔地孤立,高出群山之上,险峻奇秀;所行山径只到半山为止,下半离地还有数十百丈,削立内凹,除非师父那好轻功,简直无法上援。

  山径盘旋,蜿蜒如带,有好几条岔道,绕往峰后查看,也是如此。云已差不多散尽,只左侧山谷中仍有大量停滞,好似被风吹堕,聚集在彼,另外远近峰崖上附着大小十几团云絮,凌风欲起,又被吸住神情。月光普照,大地上好似蒙着一层轻霜,飞瀑流泉,到处都是,万流归壑,灿如银电。四外静荡荡的,休说是人,连个生物影子皆无,料定无事,越发放心。奇景当前,越看越爱,有心回到上面唤醒师父一同观赏,就便上路,继一想,衣服尚未干透,师父腹中饥渴,睡得正香,等掘到山粮野果,寻来食物,再去唤醒,使他多睡一会,衣也快干,岂不好些?

  因见峰后山形更加陡峭,忙往峰前绕去。本意觅路下降,采掘山果黄精充饥,刚绕到前面,顺山径觅路欲下,忽然发现松林中一片平崖,地面十分整洁。除大雨打落的败叶残枝外,不似别处草树丛生,杂乱无章,崖前空地上还有好些花草,生得也甚整齐,越看越像人力所为。想起师言,心中一动,刚试探着想掩将过去,忽见崖前老松之上有一物放光。定睛细看,乃是一把尖头小刀,长约尺许,钉在树上,树下花丛中也横着一把。跟着便闻到一股焦香之味,知道乱山孤峰之上既有人居,决非寻常。此时云散雨收,师父现卧洞中尚不知道,也不知对方是何来历,还是禀明师父,同来为是。念头一转,方想回走,忽见老松后面走出一个白衣少女,年约十四五岁,把两口尖刀拔至手内,自言自语道:“大姊想是昨夜为雨所阻,这时还不回来,任凭狗男女们气人,饭也焦了。昨夜峰上来的两个客人,有一个是云峦老禅师的师侄,第一次上门,姊姊不在家,父亲昨夜又回了兵书峡。这样焦饭,怎好意思拿与人家去吃呢?”

  铁牛已看出少女是由松后崖洞之中走出,一听这等口气,料是自己人,心中一喜,想要走出,猛瞥见一条人影由斜刺里飞将进来,也是一个少女,与前女形貌身材宛如一人,只穿着一身黑衣,手中拿着那口灵辰剑。心疑师父遭人暗算,剑被夺去,当时急怒交加,不暇寻思,怒吼一声,拔刀便往前纵。刚落到松树下面,未容喝骂,二女似已知道铁牛心意,身形微闪,便一边一个往旁纵开。

  铁牛见二女身法轻快已极,知非易与,为师情急,仍想拼命,口刚喝得一个“你”字,黑衣少女已先摇手喝道:“且慢动手!我们是自家人。你师父遭了狗贼暗算,我如晚到一步,命都难保。我恐此剑万一失落,拿在手上,特来寻你,如何当我歹人?你不放心,拿去便了。”

  铁牛闻言大惊,停手问道:“我师父呢?”

  黑衣少女答道:“你师父被狗贼用迷香迷倒,尚卧原处。我们知他有一徒弟许往峰下取水,意欲寻回,将他背来此地再行解救。你见此剑,误认歹人,也是难怪。”

  话未说完,铁牛想起前闻之言,知是误会,慌不迭连道“得罪”,转身就往上跑。

  行时白衣少女已进洞去,走出不远,忽又想起剑未取回,回顾二女相继跟来,心中略放,觉着不应小气,重又向前急驰,微闻身后笑道:“这黑小孩对师真个忠心,人也诚实,幸而天明前听他师徒说话,知道来历,否则,照他上来那样冒失,在我姊妹手内,不讨苦吃么?”

  另一个道:“这事难怪人家发急,看他动手神情,颇有门道。小小年纪,也算难得的了。为了此剑不比寻常,方才狗贼如非冒失拔看为剑所伤,黑世兄吉凶尚自难料。恐他未必会用,受了误伤,没有先还。你看他人小心多,途中回顾,我们如不跟来,还不放心呢。”

  铁牛闻言好生惭愧,装没听见,一路连纵带跳,向上飞驰,离顶不远,残月余光斜射之中,峰后一带光景昏暗,静悄悄的,身后也没了声息,回头一看,二女已不知何往,心虽惊疑,急于想看师父安危,仍未停步。还未赶到洞前,先就急喊“师父”,接连两声,未听答应,人也赶近,晨光稀微中,瞥见洞前地上有好几处血迹,心正乱蹦,急得要哭。目光到处,师父静卧石上,眼已睁开,乌光闪闪,仍和往日一样,暗影中看不出面上神色,也未起坐说话。面前立着前遇二女,一个正代系那灵辰剑,口中笑道:“黑世兄,令高足真忠心,差点没有为你急死。这里不是静养之所,请到我家再谈吧。”

  铁牛见师父望着二女一言不发,不知伤势多重,以为方才不往山下取水,或是发现云开回来唤醒,均不致惹这大祸,悔恨交集之下,哭喊得一声“师父”,扑跪上前,抱住黑摩勒,哭问:“师父受的什伤,怎不开口?铁牛真个该死!”

  二女见他悲愤情急,泪流满面,知其忧急悔恨到了极点,忙劝道:“这不怪你。狗贼共是两个,你如不往山下取水,早先遇害了。因你一走,狗贼惟恐惊动我们,又不知家父已回兵书峡,做贼心虚,只想盗剑逃走,不到真急不敢伤人。否则你如睡熟,不过为他迷倒,还不至于送命;如其惊醒,和他动手,就难说了。此事也怪我不好,自从昨夜发现云上精虹飞舞,因那雷雨是在半山之下,所居高近峰顶,只是水烟气重,雨点不大,仗着走熟的路,冒着云雾来此窥探,才知你们是自己人。昨日还听家父说过,当时本想请下,因我姊妹孪生,另外还有一位姊姊具有洁癖,听出你们周身水泥,湿衣已然脱下晾在树上。

  我们为嫌雾气阴湿气闷,藏在下面小洞之中。石洞有孔,可通峰顶,甚是传音,听得逼真,先前隔着云层,只见虹光舞动,不曾见人,以为你们未穿衣服,不知还有干衣,恐姊姊回来不快。再说你们途径不熟,云中行路也不好走,山径弯环上下,好些地方均是窄不满尺,外人虽有武功也难上下,稍一失足滑坠,万无生理。待了一会便自回转,并未上来。隔夜做了一些吃的,想等天明云开再来奉请。刚一回洞,忽见二贼前来投宿:一名武浩,一名陆彩鸾,乃近年移居九华山铁花坞的邱氏三凶门下弟子,夫妻二人。虽然双方道路不同,三凶师长与家父以前相识,见面甚是恭谨,近年他们往来黄山、九华两处,每过必来拜望。

  二贼也同来过,山下道路甚是熟悉。家父屡次告诫,不许我们与他师徒交往,也不可以结怨。他也只知家父隐居在此,不知常住兵书峡,除却每月两次查看我姊妹功力,并不住在这里。新近家父探知三凶与芙蓉坪老贼勾结,欲对遗孤不利,越发痛恨,只暂时不肯发作,常令我们留心查探。今夜二贼冒雨投宿,自然厌恶。先还不知来意,为了双方不曾破脸,不便坚拒。推说家父正在用功,洞中地窄,一向不留外人寄居。既然密云大雨无法上路,只好请在前洞口内委屈坐上一夜,云开再走。我家有好几处洞口出入,外人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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