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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汽油车风驰电掣 游憩所光怪陆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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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友琴问我:“可要改坐马车,瞧瞧街上的景致?”我听了甚喜,遂问:“徐家汇,马车行有没有?”友琴道:“马车行、电汽车行都有。”我想,我问一桩事,他就回答我两桩,并且答出来的都是我不知道的。记得从前,汽车这东西很是奇贵,都是人家自备的,并且坐的一大半是外国人。中国人,间有一两家备着电汽车,招摇过市,风头健得非凡。四川路一带,有几家洋行,备着一二部电汽车。租给人家坐,租价异常地昂贵,每一个钟头,总要五六块洋钱呢! 动问友琴,友琴道:“物稀为贵,多了就贱。从前,电汽车都是外国来的,本国人从不会制造。工料、运费、关税,一切加上去,就不贵也要贵了。并且,从前的电汽车,式样很是粗笨,制法很是陋劣,光就汽油一项,耗费得何等利害!现在,经我国人再三研究,制造成新式的改良电汽车,式样既极其灵巧,用油也极其省俭。差不多外国电汽车一天所费,移在我们车上,可以用到三天呢!”我道:“我国人,心思竟这样的开展,工艺竟这样的发达。就没有军备,也要雄冠全球呢!” 友琴道:“可要就坐了电汽车?”我道:“电汽车行得太快,像飞一般。坐在上头,街上景致不依旧瞧不清楚么?”友琴道:“电汽车可快可慢,你要游赏街景,就叫他慢慢地行是了。”我想,新式电汽车,倒也没有见过,试坐坐也不妨。遂道:“电汽车行在那里?”友琴道:“就在左近。” 跟他走了一会,果见一所很大的车行。招牌上斗大的十一个字,道:“上海电汽车公司第九分号”。七开间门面,装着无数电灯,内外都照得通明透亮,摆列着六七十部电汽车。友琴走进,就有招待员出招呼,问:“要大号?中号?小号?”友琴道:“我们只有两个人,小号车也够了。”招待员就到账台上,说了句什么。就见账房先生把呼人铃一按,里头跑出个管机的车夫来,垂手侍立。账房向他说了几句,想必就是叫他驾车的意思。我们因离得远了,不甚听清楚。 我在这时候,就把新式电汽车打量一番。只是车式两头都是圆的,车身比从前的略小,车轮却大起一倍还不止。友琴告诉我:“车轮大,在重学上研究起来,是力省而行速。”我于重学、轻学都是门外汉,听了他的话,一句都回答不出,惟有点头称是而已。见车已驾好,我与友琴坐上了,吩咐车夫慢慢地行。“哺,哺,哺”,警号一响,车就徐徐转动。 但见马路宽阔,店铺如林。电灯照耀,如同白昼。从徐家汇到南京路,十多里间,店铺没有间断过。绸缎、磁器、银楼、酒馆、茶肆,没一样不全备。只那小押店,从前鳞次栉比,没一条街上不有的;现在经了十多里路,却一家都没有瞧见。我心里头有点子奇异,就问友琴。友琴道:“这小押店一行,是刻剥穷民的营业。百业中最可恶不过,就要算着小押店。”我道:“不错。记得当时,商界中人把小押店一业,不肯认为正当之营业,几几乎摈诸商界之外。就是开设押铺的,自己也不敢与众商并列。正经商人,也决不肯开设押铺。”友琴笑道:“你动不动就要背掌故,好去充历史教员了。” 我道:“不要嘲笑,你且把小押店消灭的缘由,讲给我听。”友琴道:“这就是自然淘汰,有甚奇异的道理。百业奋兴,生计渐渐地宽裕。穷民少了,有谁来典质东西?大典当尚且开不出,何况小押店?”我道:“不错,小押店的利息,实是大不过。有每月九分的,有每月六分的。他们定章,是十日为一期。按期二分,不是每月六分么?按期三分,不是每月九分么?大票论月,小票论期。不是专门剥削穷民么?”友琴道:“小押店绝迹了二十多年了。那小押店,与储蓄银行是绝然反对的。储蓄银行渐渐发达,小押店便渐渐消灭。” 我道:“现在的人,都晓得储蓄了么?”友琴道:“去年全国六十三家储蓄银行总报告,合计拢来,储蓄进款子共有二千二百兆元。以四百兆人匀计,每个人每年储蓄银五元五角。” 说着,已到了一所圆顶高大房屋。那房屋,都用红砖砌就的,上有凸出的金字,道:“国民游憩所”。车便停住。友琴道:“这里就是总会,你愿意进去么?”我道:“很愿意,很愿意。”于是,下车进内。却不见他给付车钱,那车夫也并不索取。动问友琴,友琴道:“你没有留心,方才雇车时,已先付掉了。” 走进门,见很大一个天井,两边排着无数的盆景花儿。五色烂熳,芬芳扑鼻。盆景都搁在绿漆木架上,一层高似一层,宛如扶梯相似。还有些小假山儿,布置得很为灵巧。更有一桩奇怪处,那地下铺的,不知是什么,不像砖,不像石,又不像式门汀。踏下去,软铺铺地,好像铺着极厚绒毯相似。仔细瞧时,却又并不铺甚毯子。心下奇异,动问友琴。友琴道:“总会里的地,都用橡皮铺的。柔软耐用,跌扑了,又不遭伤损。”我道:“从前曾听过这句话,说:‘地皮要用橡皮铺垫’,只道是说说罢了。”女士道:“人群进化,事业日新。从前人的理想,一到现在,都变成功实事。” 我道:“这所房屋怎样造的?在外边瞧时,明明是座圆顶大房屋。怎么一到门里头,却见有这样大一个天井?”女士道:“这是我国最新发明的新屋式,我们到里头去瞧。” 跟着女士,走到门边。见他把手一按,门便开了。却是一间广堂,陈饰得非常华丽。台椅桌凳,都是黄杨的。已有无数的人,坐在那里闲谈。 我问女士:“黄杨这东西是极名贵的。这里椅桌,都是黄杨所做……”女士不待我开口,就道:“你还道是从前么?现在农业改良,各物都异常发达。黄杨在昔年,因培植繁难,所以名贵,现在出数多了,价值自然跌下去了。” 女士又道:“这里是品茗室,可要泡碗茶喝喝?”我正觉着口渴,连声应“好”。女士拣一只空桌,同我坐下。我见那桌子,造得十分精致。手抚上去,光滑可爱。一时,茶房送上茶壶、茶杯。那杯壶,磁质腻白光洁,式样玲珑透剔。我见了,拿在手里不住地玩,顿忘了倒茶解渴。女士道:“只管玩那杯儿做什么?”我道:“这壶杯都是本国产么?”女士道:“现在,那里有半处洋货,都是祁门土制的。”我道:“磁质的细腻净白,且不必讲。只那形式,在从前时候,我国人那里造得出。” 女士道:“我国的磁土,要算安徽祁门所出为最上。只是从前路政不修,交通不便,所以江西景德镇各窑制造磁器,就是御窑,也只用得八成祁土,其余各种细窑,不过四成祁土罢了。那时节,欧美各邦,尚且把中国磁器珍如拱璧,现在铁路交通,祁土运送异常便利。经安徽绅商合股开设了个磁土公司,用机器开采磁土。其法先开去生土,爬到磁土,凡粗砺的,就把机器来磨细;坚硬的,就把机器来轧碎。再淘汰去了渣滓,把所剩的菁华,研至极细,制成功一块块的磁砖,运到各处窑里,再制各种器具。碟咧、碗咧、瓶咧、壶咧、杯咧、勺咧、盏咧、盘咧、缸咧、盆咧,没一样不可以。磁质先好了,再加上各工人争奇斗胜,天天想出新法儿来。自然做出来的东西,比众不同了。” 茶房提着铜铞,过来冲茶。揭开壶盖,一股清芬茶气,从鼻子管直透入脑门来。瞧那茶色,青绿可爱,不觉启口又问。女士道:“这是雨前芽茶,用机器焙制的。”我道:“可有铜绿搀和在里头?”女士道:“铜绿这东西,最是有害卫生。从前,洋装茶为和了铜绿,被退回二万箱。中国茶商受了大亏,就此研究改良的。”我听了,不胜赞叹。当下就喝了一杯,觉清冽异常,果然与凡品不同。 坐了一会,女士领我到各处闲游。阅报室、丝竹室、棋话室、弹子房、藏书楼、骨董房、书画房,通游了个遍。虽不是琼楼玉宇,画栋雕檐,那曲院回廊,却都还高华轩爽,陈饰亦甚精美。女士道:“后面还有个花园。”我道:“今天既然来此,总要游游周到。”友琴女士领着我,走进后园。只见园是欧洲式,平坦宽敞,足有二十多亩大小。佳木葱笼,奇花烂灼,亭台楼阁,却甚稀少,只三五座茅亭,点缀景致而已。 我与友琴正在左右瞻眺,忽听背后有人呼:“友琴姊,友琴姊!”回头见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艳若春花,朗如秋月。友琴见了他,就笑盈盈迎上去,执着手问询。讲了一会话,这女子便走过来,向我道:“原来,先生就是着小说的云翔先生。敝会同人,企慕久矣!难得今天光临,待我知照了会友,就在这里开一个欢迎大会,以表下悃。”我听了,惶恐无地,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友琴过来道:“这位女士,就是锦文社书记员胡咏棠君。”我只得随俗沉浮的应酬了几句世故话,又问:“锦文社是怎样的宗旨?我是久梦初醒,新世界各种事业,竟与我隔了世似的,一点儿没有知道。”咏棠道:“先生是老前辈,如何恁地客气?”我道:“讲到旧世界事,我还有点子记得。倘提到新世界上,我反转称你老前辈了。”咏棠不信,友琴告知他缘故,才不言语。 我又问锦文社宗旨,咏棠道:“敝社是专意敦促美术进步的。如手工中描鸾刺绣,文字中诗歌、戏曲、杂志、小说,凡一切赏心悦目、适性陶情的东西,敝同人无不悉心研究。”我听了,不胜佩服。 咏棠道:“古小说里头,只先生的著述最来得多,敝同人不胜企慕。只是先生所写的人情世态,与现在世界上竟大不相同。不知是空中楼阁呢,还是实事?”我道:“实事却都是实事,只恨我笔墨拙笨,描摹不到十分之二三呢!”咏棠向友琴道:“恳姊姊向先生说,可否就在我们会里耽搁几天,让众会友一来瞻仰瞻仰丰采,二来也听听四十年前掌故,增长点子见识。谅先生必无不肯赐教的。”友琴向我道:“听见么?被人家捉住了!”我见推辞不得,只得应允。 咏棠女士见我答应了,不胜欢喜。当下就邀友琴,到棋话室围棋。我于着棋一道,不很明白。瞧了一会,是咏棠输的。咏棠又引我上楼,见楼上更有许多玩意儿,猜谜咧、射覆咧、投壶咧,我各样瞧了瞧。友琴、咏棠叫我猜,我就胡乱猜了一阵。也有猜着,也有猜不着。 忽听楼下一阵哗笑声音,接着“劈劈拍拍”,好似点放花炮一般。我问:“是什么?”友琴、咏棠齐说:“下去瞧瞧,此乃是新发明的玩意儿呢!”第七回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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