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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九云楼时迁庆功 铁路局汤隆辞职(2)


  一到茶会,时迁放出侦探声势,把包上党“辣辣辣”打了三个反手耳光,打得鲜血直喷。喝道:“快把骗绸庄、骗银楼、骗丝客各事细细招来,若有半句虚言,叫你晓得爷爷手没。”包上党战兢兢的答道:“小人只骗了九云银楼三副钏臂,那缎庄合丝客,不是小人做的。”此语尚未说完,辣辣左脸上又着了两记耳光。包上党道:“爷不要打,小人实说是了。”时迁厉声道:“快讲!”包上党道:“绸缎庄是单聘仁做的,丝客是龙桓吉发起意思的,小人不过是个帮办。”时迁道:“走,你们也有帮办总办么?嗟乎,时迁一贼子耳,一朝得志,便尔如许声势。虽然,今日此辈正多,勿怪时迁也你叫什么名字?你那同伴叫什么名字?快讲。”

  包上党道:“小人叫包上党,此位叫甄啸岑,那个叫单聘仁,这个就是龙桓吉,这几个都是我们的徒弟。绸庄是单聘仁做的,丝客是龙桓吉发起,我们三个帮他的忙。”就不敢说帮办了时迁道:“你们结党成群,必是积年巨骗,巢穴在那里?”包上党道:“小人等世居于无为军地方,都是赌场中结识的朋友。小人上代也是清白商人,只因是单传独子,父母爱护了些儿,遂致不务正业,游荡惯了,干这拐骗的勾当。溺爱子女者听之,《水浒传》一百八人,圣叹评曰:“讥失教也。”,《新水浒》亦然今被爷爷擒获,倘蒙高抬贵手,纵放了小人,小人情愿改恶为善,作个正经的商人,所有赃物,悉愿交出。”时迁道:“你要我纵放么?谁叫你不顾我的脸面,接二连三的同我作对?我要放你,警察局里老爷却不肯。亏你还要作贼,好轻松说出这样的屁话来。”

  看官,单聘仁等是何等聪明乖觉的人,听得时迁语言活动,知不是没有指望的了,就乘势道:“那么,自然人非草木,那有不知以恩报德的。爷如果释放了我们,即是我们重生父母,再世爹娘了,我们自应孝敬孝敬。”遂把手一举,轻轻地道:轻轻地,妙“我们四个人,每人各孝敬上银子五十两。”时迁笑道:听得银子就笑逐颜开了“那有这样便宜的事!你们要我放掉,每人拿二百两银子来,再把赃物全数交了出来,我就担着个不是,放你们的生路,倘短少一钱一分,再也休提,跟我警察局去。”单聘仁道:“爷可怜我们实在穷苦,拿不出这许多银子,请减少些儿,横竖爷搭救了我们,我们知道的,以后日子长呢!可以慢慢补报的。”

  包上党道:“爷如搭救了我们,我们愿按月孝敬上十两银子,四个人共计有四十两呢。”时迁咬定:“要每人二百两银子,短一分也不能。以后月规随你们良心,有也罢,没也罢,我决不计较你。”那个伙计劝道:“时哥,念他们穷苦,减去半价,叫他们每人拿出一百两银子,赃物全都交出,再弄一个伴当出来抵罪,让我们也好销差。”时迁一定不肯。后来做好做歹,究竟每人拿出一百二十两银子,赃物除九云银楼金钏三副全数交出外,缎庄丝客的东西,只拿出三分之一;以后月规定了十五两,一个伴当抵罪。时迁于是就此销了差。这抵罪的伴当,判断出来,无非是监禁半年,期满递解回籍,拍照存案,永远不许再来江州。

  有人问陆士谔:“时迁既拿住了骗子,为什么又肯把他们放脱?这是理之所必无的。此段事迹,太觉离奇恍惚。”士谔道:“飞鸟尽,良弓藏;走兽尽,猎狗烹。若使骗子窃贼绝迹于商埠,则警察局也用不着侦探了,并也用不着警察了,警察局也可以不设了,时迁又向何处去吃饭呢?纵放了骗子,商埠上常常可以有事,自己又可以进益些银子,又可以见重于社会,又可以见好于群小,岂不是一举数益么?”至理名言,未经人道

  且说时迁破了此案,警察局局长给他记了一次大功。九云银楼郑天寿因原赃尽获,特置备了个盛筵,专请时迁,一则酬劳,二则庆贺。凡在江州的梁山泊弟兄,尽都请来陪宴。汤隆、刘唐、张顺、皇甫端、白胜、李应、乐和、周通、安道全、蒋敬、萧让、金大坚、侯健、陶宗旺都到。席间,时迁向汤隆、刘唐道:“汤、刘二公办理铁路,成效卓著,声名洋溢,小弟不胜钦佩。”

  汤隆道:“此路自奏准商办后,又被汪伟臣枉为人闹起一个借款风潮来,经弟与刘唐哥亲到东京以死力争,方获着个部借部还结果。后来设立公司,弟因争路时光得着众望,遂被举为总理,刘哥得着了个协理。我们就仿照宋大哥经理梁山之法,拿来经理铁路,果然事半功倍,刻下江州到建业的路已经通行。我们两个人,因铁路的事,闹的眼目昏花,精神疲倦,心力交瘁,实在不能再支持了,所以一再当众辞职。可笑这里的人,智识浅短,好像铁路的事,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第三人会办的了,我们两个一辞职,就害得他们费掉无数工夫,开了无数的会,奔走了无数的路,消耗掉无数的纸墨费、邮票费、电报费,这处开会,那处发电,彼处通函,函电交驰,文牍旁午,无非是挽留我们两个。学界留我,商界留我,绅界留我,同乡的京官留我,公司的股东留我,你们想可厌不可厌?朱子曰: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这么一闹,倒闹得我们不好意思再辞了。瞧光景这铁路局总、协理两席,我们两个人只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了。时兄弟,你想我们苦不苦呢?”

  时迁道:“自己身子也要紧的,能够休息还是休息为妙。”

  汤隆道:“那里能够休息?那挽留我的几个人都说是:‘汤、刘存,铁路存;汤刘去,铁路亡;铁路亡,江州亡;江州亡,中国亡。’汤、刘之去留,关系中国之存亡。你想我们二个人的身子关系到如是之巨,那里可以偷闲一刻么?如果偷闲,非特对不住人家,并也对不住自己了。”时迁笑道:‘小弟在山上时,不曾听见汤哥说过这种仁义道德的话,下山得不多几时,就换了一个人了,气质变化得恁地快?小弟有句不知高低的话,两位哥虽有偌大本领,也保不住百年长寿,着,着!即使活到一百岁,两位哥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过后至多也不过六七十岁。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到了六七十年后,铁路终要亡的了,江州终要亡的了,中国终要亡的了。着,着!俗语说:‘杀猪人死了,弗吃带毛猪。’此话方知靠不住呢。”恶极,汤、刘其何辞以对?汤隆、刘唐默然不答。

  萧让道:“时兄,你不知,汤、刘两哥的辞职,是从及时雨宋大哥处学来的。宋大哥在梁山泊时,把第一把交椅让来让去,一会子说让给关胜,一会子说让给董平,一会子说让给卢俊义,害得黑旋风李逵,屡次直跳起来。弄到结底,仍旧是宋大哥自己坐着,倒落着了一个礼让的美名儿。如今汤、刘两哥的辞职,不是即那法子么?”汤隆道:“照先生说来,我们的辞职,是矫情,不是本心了。”不打自招萧让道:“那呢,我也不敢实说。不过处在现在的世界,能得矫情,已是难能可贵了。”

  刘唐道:“我们也不过想装着个文明面目,多弄几个钱是了,有什么矫情不矫情?”时迁诧道:“我听得你们二位是枵腹从公,不受薪水的,怎么也说是弄几个钱?”刘唐道:“我们薪水虽不受,那进益比薪水还多几倍呢。并且我们有了这廉洁的好名儿,社会都信用我,骗起钱来,较他人自易十倍呢。”时迁道:“究竟刘哥性直,在自家弟兄面前,肯把真话吐露出来。”可见汤尚未肯,此汤之所以为地煞,而刘之所以为天罡也。士谔先生笔墨轻重,都有斟酌,于此可见一斑汤隆见时迁语中带刺,不便回答,又不便争论,只得回头去与张顺搭谈。汤隆道:“渔业公司,听说近来颇甚发达,都是老弟经营之力。”

  张顺道:“一个人好,那里好得来?都是众会员帮助之力。我们这公司又叫‘渔业联合会’,其性质本与他公司不同,入股的都是沿江沿海渔人,不受外资,不受官款。其中划分三大部,发行部专管发卖事宜;制货部专管制造生熟各货,熟货装罐上瓶,生货入淹加糟,或晒干成脯;捕鱼部专管捕捉鱼虾各水族。现在我蒙会众推举,做了发行部的监督。因我做过渔牙主人,说发行一道,略有片长,所以就在这发行部承乏;制货部监督,就是家兄船火儿张横;捕鱼部则阮家三弟兄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充当监督。因渔场地方广阔,北自梁山泊石碣村,东至浔阳江,近千里水面,浩浩荡荡,所以不得不多举几个人,分充监督。此外再有渔巡队,则混江龙李俊为统领,出洞蛟童威、翻江蜃童猛为帮带,在东南沿江沿海一带巡查,以防外国人入港偷捕。”

  汤隆道:“立法之善,可谓达于极点,不能复加矣。但听得李俊正为着揭阳岭矿务事儿,闹得没有开交呢!他倒有工夫做渔巡队统领?”回照十三回事张顺道:“揭阳岭山矿,已经争回自办,你难道不知道么?”李应、周通、郑天寿等正在吃喝,听了此言,一齐停下杯箸,异口同声的问道:“果然没有知道,怎样争回的?请你告诉我们。”

  张顺道:“李立、穆弘被举为代表,到了东京与金国的开夜汗开了好几次谈判,终是讲不下。这里是议废,那边是议赎,如走路般,一个向东、一个向西,竟是大不碰头。后来李立知道,文绉绉议下去,就议一百年也没有用的,我这里尽管议,他叫陌宽在揭阳岭上尽管开采,废约没有议成。他的矿倒已经开就了。所以就心生一计,打电回来,叫李俊等依计而行。这条计行了后,果然揭阳蛉山矿就得争回自办了。”众人问:“是什么计策,直恁地奇妙?”我亦欲问张顺见众人急着要听,却故慢慢地道:“口渴的紧,让小弟喝杯酒润润喉再讲。”郑天寿忙着执壶,满满的斟了一大杯,敬与张顺。张顺接了,一口气吸了个干。有分教:振大地之风潮,英雄气壮;起青天之霹雳,海客心惊。欲知浪里自条张顺说出什么奇计,且待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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