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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黄乡绅连遭横逆 梅侠士一怒挥拳(2)


  静斋道:“像贵族这样的声势,还有人敢来占夺产业么?那真是奇闻了。记得令先祖那时声势煊赫,不论什么人家,听见了黄氏宗族四个字,吓得什么似的,都要让你们一步呢。那时与你们通谱认族的也有好多家呢,就像东邻韩姓,刘姓;南邻绵性,越姓,宣姓,都把孩子过继给贵族,借着过房亲势力,保护保护,免得豪强欺侮。这时光,贵族的势力不但能够保全本宗,还能够兼庇外姓隆盛,真是隆盛到个极顶。”

  子英叹道:“不要谈起了,现在的家世,与祖宗时代相比,差了不知有多少。我们死下去也羞见祖宗脸子呢。”

  静斋道:“你们这样的大族,那里会一穷就穷。俗语说的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来现在也不过是拿着金饭碗讨饭,不知变计罢了。如果整顿起来,那口苦饭总有得吃的。”

  子英道:“恐怕已经晚了呢。现在四五家豪强都已计议定当,要瓜分我们家产,不日就要动手了。阖族的人,却还喝酒的喝酒,赌牌的赌牌,看戏的看戏,写意得没事人似的,你想那里还会好?我的祖宗不知作了甚么孽,会生出这班败家荡产的不肖子孙来。也或者家运使然,我真是再也想不出这个缘故。”

  静斋道:“贵族当时盛极的,怎么萧索得这般的快?”

  子英道:“敝族在湖州东门外聚族而居,一竟很太平,六年前,忽搬了一家姓白的人家来,这姓白的是个暴发户,听说是山西人,敝族里人素来不很喜欢同外人交接,张长李短越发不喜预闻,所以虽在邻庄,没有通问过一遭儿。他们吃他们的饭,做他们的事,过他们的日子。我们吃我们的饭,做我们的事,过我们的日子。静哥,这姓白的搬到邻庄居住,原不怀什么好意,只可惜我们没有仔细,不曾提备他是了。”

  静斋道:“姓白的竟不是好人么?”

  子英道:“这姓白的你道是谁?就是现下鼎鼎盛名的白食鬼呢。”

  静斋道:“唷唷,白食鬼是个著名的恶霸,心思十分刁深,手段十分狠辣,从前几家旧家,像印姓、宗姓、洪姓,都败在他手里。”

  子英道:“可不是么,姓洪的子孙差不多消灭尽了,印宗两家的后代,现都在白家里充当底下人。自从白食鬼搬了来,我们就没有安逸日子过着过。”

  静斋道:“贵族是素来不惹事的。”

  子英道:“我们不惹上去,他惹上来,可怎样?”

  静斋道:“他怎样惹上来?”

  子英道:“有一天,白家里两个孩子,闯到我们庄上来玩耍,不知怎样,和本庄上孩子打起架来。这里人多,他们人少,白家两个孩子吃了亏,跑回去哭诉大人,说被黄庄上人欺侮了。白食鬼本是巴不得有事的人,听说孩子给我们欺侮了,马上叫老婆到我们庄上来交涉,说孩子给我们打伤了,要我们拿出养伤费去,还要惩办自己孩子,还要立一个约,以后白家里孩子到我们庄上来玩耍,须要我们担任保护之责。我们当时听了这种无理取闹的话,那个有工夫理他,这妇人见我们不理,顿时放出蛮悍手段,敲台拍凳闹一个不休。直闹到族长房间里,族长素来怕事的,见这妇人如是悍泼,不便同他计较,就答应了他,图一个耳根清净,约也立了,孩子也惩办了,养伤费也出了,这事总算过去。”

  静斋道:“照理你们也应加上一笔,黄家的孩子到白庄上去玩耍,也要叫他们保护,方才公允。”

  子英道:“能够这样就好了,无奈我们家法,自己孩子从不许到别家庄上去玩耍,所以只有我们保护人家的约,没有人家保护我们的约。这个约一立,我们庄上从此多事了,白家孩子,便成群结队到我们家里来玩。他们的孩子偏是顽皮异常,玩得的地方玩,玩不得的地方也玩,种着的花草树木,摆着的骨董古玩,任意取动,可厌得要不的。呵斥了他几声,就哭丧着险回去挑唆父母出场,说我们欺悔了他,孩子的父母又来向族长噪聒。族长回他,你们的孩子顽皮不过,不能不呵斥一两声。姓白的道,既然我们孩子顽皮,我就派一个人来管束管束,果然有甚不是,我们派来那人自会教训他,两家孩子倘有拌嘴等事,两家家长会同判断,谁家的孩子就照谁家的家法处治,各人各管各的孩子。”

  静斋道:“住在人家家里头,管教自己孩子,世界上从来没有这门理数。你们可曾答应他没有?”

  子英道:“我们族长是个好户头,也不问问阖族子弟,就这么马马虎虎答应了。从此我们家里,便多了个不三不四的恶客。这恶客真是恶不过,因族里大人小孩受尽他的累。白家派来管理小孩的那人,蛮横得不堪理喻,我们孩子和白家孩子有拌嘴打架的事,告诉到他跟前,他总偏护着自己孩子,说白家是有家教人家,孩子出来都是管好了的,从不会惹事,你们不欺侮他已经够了。我们孩子倘有了点子过分举动,他就逼着我们家长,要当面打给他看。家长驳了他一两句,他就说家长偏护着自己孩子,不讲理性。我们退让一步,他就进占一步,我们愈退愈后,他们愈进愈前,弄到这会子,我们的家差不多是他们的了,要怎样就怎样,凡我们各种值钱东西,他瞧得中意就拿去。面子上说得很好听,我向你们借用一借用,租用一租用,我们答应得略略迟一点子,他就说我们不顾交情,有意和他怄气,男男女女一大群子,打上门来,逢人便殴,遇物便毁。静哥,我们是诗礼人家,这种野蛮举动那里经得惯?弄他们不过,只得同他讲和,讲和下来,总是赔礼认不是。所以每讲一回和,姓白的气焰便涨起了一寸。最好笑不过,就是借款一桩事。”

  静斋道:“甚么叫做借款?”

  子英道:“白家里人见我们房子旧了,便劝我们翻造。我们回他翻造原是好事,只是眼下木料贵不过,我们没钱,想缓一下子。他就道,没有钱不要紧,我们借给你,房子旧了,住下去是有碍卫生的。我们听了,只道他是好意,那里知道写起借契来,他便要载上许多款子:一、造屋所用水料木料,须向白姓所开砖瓦行木行里采办;一、所有工匠,须由白姓举荐;一、借款须用物件抵押,即以造好的房屋抵给债主;一、俟本利收清,即行交还;一、立契之日,即行起息。静哥,你想罢,这种契据我们受亏不受亏?”

  静斋道:“水木料他家铺子里买,是先替他销掉一票货物了。造好了房子,就把房子抵给他,是这座房子差不多替他造的了。他白住了新房子不算,还要你们给利钱与他,这算盘未免太精工了。”

  子英道:“倒不是么。造房子还好,弄到后来,娶老婆也是这么办法了。敝族中子弟,有年已弱冠,还没有娶老婆的,他就说,我借钱给你,娶个老婆,娶了家来,就把这老婆抵给他,却还要贴还饭食费。”

  静斋道:“笑话笑话,我听也没有听见过。”

  子英道:“这还不好笑呢,最好笑的是姓白的到了我们家来,心心念念要占夺我们的家产,向人前说起来,口口声声保全黄氏家产。你想我们的家产干他甚事,却要他费心费思?今天说要保全,明天说要保全,现在索性说我们教训孩子不得法,经理家政不得法,要派人来替我们代办了。”

  静斋道:“姓白的这样没道理,为甚不到衙门里去告他一状?”

  子英道:“这恶霸神通广大,县里府里,都和他通同一气,就告到当官,也不见是准,而况我们族中,心志是不齐的,各人只知顾累自己私室,公家的事情,素来不放在心上,别房里受累,只要碍不着自己,就没工夫来管理了。几个没志气的,还要拍姓白的马屁,同他认过房亲,两个过房给姓白的孩子,便仗着姓白的势力,反倒欺侮自己同胞,好似自己身子不是姓黄生的。”

  静斋摇头道:“这真没可救药了。”

  子英道:“还有桩事情好笑呢。前年子,我们因受姓白的累,受得再也忍耐不住,阖族中子弟,便大开宗祠,会议对付之策,议了好半天,议出一个办法来,大家说,我族的坏坏在族长一个儿办事,没人帮他的忙,现在我们当立一个族会,各房里公举出聪明才智的子弟,充当会员,一应事务,由会里议定了,呈请族长核定施行。家法也重行改过,黄姓子孙,务须破除房界,一意为公,万不可稍存自私自利的意见。”

  静斋道:“这样好极了。”

  子英道:“好么?那知我们到族长跟前去请愿,族长说我们孩子气,不懂事情,倒大大申斥了一会子。”

  静斋道:“这事就此不成功么?”

  子英道:“那时间,族中子弟的心志坚不过,竭力请求,总算争到一半的地步。族长应许了九个月的预备,说等预备工夫做到了,你们果然有办事的本领,才应许你们立族会。静哥,敝族现在的情形,那里还等的到九个月?等到九个月,恐怕已经败尽了呢。”

  静斋还没有回答,早见一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进来,大喝一声,静斋子英都吓一跳。回头见进来的不是别个,正是行侠仗义的梅心泉梅侠士。只见梅心泉揎拳捋臂,大有寻人打架的样子,欲知梅侠士何故挥拳?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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