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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之九 大言炎炎卖国奴出丑 小心翼翼伪君子升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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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到了玉州,也是商会里请他演说,因此借住在开元寺那里。不料,接风筵席忒丰盛了些,他便贪了些口富。半夜肚子里作怪起来,上吐下泻,病了几天。想起身边没个懂得同官场往来信札体式的人,到省去老大不便,想请位老夫子专司其事,只怕费钱。听说官场中原有书禀二爷的名目,因此托大和尚举荐这个人。恰好凑巧,大和尚便把赵元荐了。云老爷问了赵元的底细,着实欢喜,这是的确的在行老手,很是妥当,以为得人有庆哩。 过天,便带了赵元一同起程,向安东省城进发。一日到了省里,就在孩儿巷沈聿人家中住下。那沈聿人同云老爷是姨表弟兄,是个盐务中阔手,正夫人是填房,不过三十来往年纪,有七八分的人才。头里原是聿人看上了眼娶的,所以不嫌他家门户低下,十分迁就。原来这位夫人的娘家姓雷,是个屠户人家。当时呢,聿人自然是十二分的宠爱,把六位姨太太一齐冷了。自从去年,在上海娶了宝树胡同谢家的谢兰云做第七位姨太太,于是只有七姨太太是命根子了。把雷夫人睃也没工夫睃他一眼。 雷夫人原是操刀屠户的女儿,有甚骨子?成日家在城外湖上招来晃去干些什么。原来聿人湖上原有所别墅,唤做“横塘”。雷夫人索性住到别墅去了。聿人也没工夫理会他。很有几个关心的亲友暗暗的同他说,雷夫人的声名很有点不雅致呢,还是叫他回来一块儿住,别放他住着别墅里。聿人听了,只是憨笑。 云老爷虽是没有见过雷夫人的面,然而却也仔细雷夫人的一段情由。又想起七姨太太是上海的名妓,仗着自己的人物风流,面皮俏洁,虽非年少,也不过“六六鸳鸯” 之数,却非年老。于是,此番借住他家,心上原有个主见。这且不说破他。 但说云老爷一到省里,头几天非常忙碌,先是上院禀见抚台,抚台姓乜,最讲新法的。就是这公议局,原是乜抚台的主意兴头开办。曾经同藩台商量,岂知藩台未方伯的性质新学家的说法叫做“恰恰成了个反比例”。未藩台不但顽固,而且迷信极深。他上房里供着三尊神模,中间的是南极仙翁老寿星的神模;左首里借的是福星范丹;右首里供的是禄星石崇。每天早起身,用阴阳水洗了脸。什么叫做“阴阳水” 呢?江里挑起的水,叫做阳水;水掘地得泉,便是阴水。把阳水烧得沸滚,再把阴水冲下,冲到温和恰好的地步,那末舀在盘里洗脸。问他这阴阳水洗了脸,有什好处?他说:这阳水性质太刚,容易决裂,纯乎阳水洗惯了脸,脸上就样样搁不住;至于阴水的性质,又忒柔和了,容易拉面情,纯乎阴水洗惯了脸,脸上就样样搁得住。这两种面皮俱非因时制宜的利器,所以把阴阳两水搅得均,刚柔相济。洗惯了阴阳水的脸,便仿佛椽木似的能耐哩。 比如,如今的战舰,发明的完善很哩。拿椽木包裹了,炮弹就打不穿。凿开了船底,也不会立刻沉下,来得及修补。何也呢?椽木的性质原是轻而上浮的。所以把阴阳水排日价洗擦,成了一个椽木性质似的面皮,官位也只会升上去,不会倒下来哩!然而搭配这阴阳水,也要悉心研究各处水性。头里在山东、河南做知府,用黄河的水做阳水,同阴水各半,不上一年升道台、署按察,一路顺溜的了不得。及至调补湖北按察使,一做五六年没有一点好处。须知按察使顶苦的缺,经得起五六年不动的吗?于是委实的推测不来。后来才知道,长江的水性,比黄河的水性差一个成色。黄河流急,性质便硬;长江流缓,性质便软。所以不中用。于是阳六阴四搭配起来,洗了不到半年,就升到这儿来做藩台了。可知一些儿糊涂不得。如今这儿的水性质最硬,只用阳三阴七,光景抚台就在眼前了。这是未藩台洗脸水的格致功夫、秘密诀窃。那怕同他怎地知己要好,他老人家断断不肯传授这个秘方来。 且住,做书的不是在那里捣鬼吗?既然未藩台不肯传授这秘方给人知道,做书的怎会知细,编入书里来呢?岂不是明明捣乱吗?且不慌,听做书的慢慢说。做书的头里也不知道,及至不高兴手版脚靴的混饭吃,跑回家去抱抱孩子,过些安闲日子。有天听得轰轰的传说,新到了个相面先生,有十二分的本领。做书的便去找他谈谈相理。据他说同未藩台是老朋友,未藩台没有发迹的当口,天天一块儿玩的。就是阴阳水洗脸的方法,原是这相面先生教导他的,不过不很精通。未藩台就研究出原理来,所以十分灵验。并且休要看轻这相面的先生,他身上也捐过候补知县。这会子未藩台做了藩台,想起头里的交情,便改省过来,终有点好处。岂知未藩台不理他。他便气昏了,仍旧干这相面的营生。把阴阳水的方法在外边高谈阔论起来。未藩台忽然醒悟起来。连忙挂牌叫相面先生署理某县。相面先生又感激起来,便不肯说这阴阳水的一句话了。坎坎的只有同做书的一个儿说过,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做书的立心最好,但愿一般做官的一个个升官发财,走顺溜儿。既然得着了这种秘方,自己又没用处,情愿传布出来,公诸同好。一般做官的兄弟们读到这卷书,受益无穷,岂不是开卷有益吗?闲言少叙。且说未藩台每天里洗脸之后,便穿了衣冠,朝着福、禄、寿三星神模,恭恭敬敬须拜二百四十拜。命儿子、姬妾们站着旁边同他数,磕一个头,数一个。若使数错了一个,那是罪孽深重。要弄得个不得开交,打儿子、姬妾们,打得个半死。他老人家磕头又极讲究,大约一分钟时间,坎坎磕四个头,直须足足一个钟头才得磕完。才他老人家的正经功课,一些儿推扳不起。 那一天,乜抚台同他商议:“立宪的基础,这公议局第一要紧,增进宪民的资格收效最速。老哥可从速筹这开办公议局的经费来,别让别省里先办了,抢了头功去。使得里头知道,我们办新政最顶真呢。” 未藩台先是老大一个不高兴,便道:“回大人的话,司里想来里头的意思,不过把立宪……立宪的一句话说说罢哩。不过哄着百姓们要立宪了,将来有些儿的指望。其实外国可以立宪,我们中国断断不可以立宪。” 乜抚台道:“老哥何所见而云然呢?” 未藩台道:“这原因很是复杂,一时也说不了。等司里回去做个说帖,请大人查照就是了。并且司里也没余款,决计筹不出这经费来呢。” 乜抚台听了,一面孔露出不自然的颜色来,便不理他了。同厘金局、官钱局的两位老总商量提两个款子出来开办。那两位又拉上了银元局、官钱局的老总出来,凑了两万吊钱,作开办公议局的经费,倒也绰乎有余了。于是咨部立案,公举十二位绅士当议员的责任。这议员的权力非常重大,如今各省都开办了,大家也知细公议局议员的真相,不用细说了。云老爷便是十二议员之一。开宗明议第一章,便议出一个路矿的问题来。云老爷便道:“这路矿,果然是富强基础,第一着眼的要件,须得开个演说会,演说演说其中的原理,使得百姓都明白了。然后大家一心才有收效。” 那十一位议员都拍手赞成。公举云老爷为演说员。还且这演说一门子,只有让他漂亮,别人老实就说不会,也没有这副老面皮在大庭广众之间拉长了嗓子,乱叫一泡,不管吃识者暗笑哩。 那一天,便是演说的日子,就借了鄂庙里,搭了演说台。倒风动了好些人团团围住,伸长脖子听他老人家演说。云老爷瞧着,直有几千人,蚂蚁似的挤着。他着实得意。至于演说家的注意,同唱戏的弹唱《倭袍记》的、平话《三国志》的这么几种人一样的性质,听的人越多,面上越有光彩,名声越是红亮。所以当云老爷当日登台演说,听的人多,直乐得他脸上装了金似的一般体面。他便得意洋洋的跳上演说台哈哈腰,便顿开喉咙怪叫一声道:“哈哈,诸君,诸君,可知我们中国做现世国民的幸福吗?向者我们中国是世界上第一等专制政体的国度。大凡国民蜷伏于专制政体之下,要算第一等的苦恼。仿佛奴隶似的,没一些子自由的权利。如今大开海禁,万国交通,欧雨美风,东渐。圣人在上,君子在位,乃知变法维新,改革旧俗,凡我神农苗裔,脱除专制的毒焰,受享自由的特权。要晓得我们的乜中丞创办公议局的性质,是在那一方面呢?就是要使我们中国的同胞,人人有国际交涉的权力。岂不是我们中国的同胞从来未有的幸福吗?寿祥不才,谬忝议员之外,于是敷陈管见,愿诸君协力同心,俾得管见所及,决计实行。将来的便利,着实不浅呢!如今最要紧的是路圹问题,我们安东全省的路线、矿差这两项,关系国家命脉的问题,断断不可借外款兴办。若使借了外款兴办起来,损失利权是小事,倒是国际上关系非轻。但愿诸君自今日起,要晓得我们中国的物产,只有我们中国人可以开筑。如今铁路已筑到十分之四五了,光景以后也不致于息借外款哩。但是矿产的一方面很是有人说,某某等几个人主张或租、或卖给外人开办。咳!饴簟阶纸现杩羁旄狄徊懔耍?诸君想呢,借人家的钱做事情,这事权还是自己拿着;若说租哩、卖哩,竟是别人家的物产哩。这种损失委实的难以言语形容哩!“列位诸君们,今日听了寿祥这一席话,凡是有血气者,想来终得赞成管见,请诸君们赞成者举手。” 一言之下,只见千百只手一齐举起。云老爷便哈哈腰,一脸子的得意色,跳下台去。只听得“叮当、叮当” 摇了几摇铃,便散会了。云老爷一乘轿子,飞也似回到孩儿巷沈聿人家中。只见聿人在书房中陪着一个洋人说话。一见云老爷回来,聿人道:“来了,来了。” 云老爷便含笑道:“这位就是极克生先生吗?” 聿人点点头。云老爷便抢步上前,同极克生先生拉手。那洋人极克生却是一口中国语,也陪笑道:“阁下就是云寿祥君了?久仰,久仰的很!” 云老爷连连道:“不敢,不敢!惭愧,惭愧!久慕极老先生。” 说着把大拇指一伸道:“是位那么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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