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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槐西杂志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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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朱青雷言,其乡民家一少年,与邻女相悦。时相窥也,久而微露盗香迹,女父疑焉。夜伏墙上,左右顾视两家,阴伺其往来,乃见女室中有一少年,少年室中有一女,衣饰形貌皆无异,始知男女皆为狐媚也。此真黎邱之伎矣。青雷曰:“以我所见,好事者当为媒合,亦一佳话。”然闻两家父母皆恚甚,各延巫驱狐。时方束装北上,不知究竟如何也。 有视鬼者曰:“人家继子,凡异姓者,虽女之子,妻之侄,祭时皆所生来享,所后者,弗来也。凡同族者,虽五服以外,祭时皆所后来享,所生者虽亦来,而配食于侧,勿敢先也。惟于某抱养张某子,祭时乃所后来享。久而知其数世前本于氏妇,怀孕嫁张生,是于之祖也。此何义欤?”余曰:“此义易明。铜山西崩,洛钟东应,不以远而阻也;琥珀拾芥不引针,磁石引针不拾芥,不以近而合也。一本者气相属,二本者气不属耳。观此,使人睦族之心,油然而生;追远之心,亦油然而生。一身歧为四肢,四肢各歧为五指,是别为二十歧矣;然二十歧之痛痒,吾皆能觉,一身故也。莫昵近于妻妾,妻妾之痛痒,苟不自言,吾终不觉,则两身而已矣。” 宋子刚言,一老儒训蒙乡塾,塾侧有积柴,狐所居也,乡人莫敢犯。而学徒顽劣,乃时秽污之。一日,老儒往会葬,约明日返。诸儿因累几为台,涂朱墨演剧。老儒突返,各挞之流血,恨恨复去。众以为诸儿大者十一二,小者七八岁耳,皆怪师太严。次日老儒返,云昨实未归。乃知狐报怨也。有欲讼诸土神者,有议除积柴者,有欲往诟詈者;中一人曰:“诸儿实无礼,挞不为过,但太毒耳。吾闻胜妖当以德,以力相角,终无胜理。冤冤相报,吾虑祸不止此也。”众乃已。此人可谓平心,亦可谓远虑矣。 雍正乙卯,佃户张天锡家生一鹅,一身而两首,或以为妖。沈丈丰功曰:“非妖也。人有孪生,卵亦有双黄,双黄者雏必枳首,吾数见之矣。”与从侄虞惇偶话及此,虞惇曰:“凡鹅一雄一雌者,生十卵即得十雏。两雄一雌者,十卵必毈一二,父气杂也;一雄两雌者,十卵亦必毈一二,父气弱也。鸡鹜则不妨,物各一性尔。”余因思鹅鸭皆不能自伏卵,人以鸡代伏之。天地生物之初,羽族皆先以气化,后以卵生,不待言矣(凡物皆先气化而后形交。前人先有鸡先有卵之争,未之思也。)。第不知最初卵生之时,上古之民淳淳闷闷,谁知以鸡代伏也?鸡不代伏,又何以传种至今也?此真百思不得其故矣。 刘友韩侍御言,向寓山东一友家,闻其邻女为狐媚。女父迹知其穴,百计捕得一小狐,与约曰:“能舍我女,则舍尔子。”狐诺之。舍其子而狐仍至,詈其负约,则谢曰:“人之相诳者多矣,而责我辈乎?”女父恨甚,使女阳劝之饮,而阴置砒焉,狐中毒变形,踉跄去。越一夕,家中瓦砾交飞,窗扉震憾,群狐合噪来索命。女父厉声道始末,闻似一老狐语曰:“悲哉!彼徒见人皆相诳,从而效尤。不知天道好还,善诳者终遇诳也。主人词直,犯之不祥,汝曹随我归矣。”语讫寂然。此狐所见,过其子远矣。 季廉夫言,泰兴旧宅后有楼五楹,人迹罕至。廉夫取其僻静,恒独宿其中。一夕,甫启户,见板阁上有黑物,似人非人,鬖髿长毳如蓑衣,扑灭其灯,长吼冲人去。又在扬州宿舅氏家,朦胧中,见红衣女子推门入。心知鬼物,强起叱之。女子跪地,若有所陈,俄仍冉冉出门去。次日,问主人,果有女缢此室,时为祟也。盖幽房曲室,多鬼魅所藏。黑物殆精怪之未成者,潜伏已久,是夕猝不及避耳。缢鬼长跪,或求解脱沉沦乎?廉夫壮年气盛,故均不能近而去也。俚巫言,凡缢死者著红衣,则其鬼出入房闼,中溜神不禁。盖女子不以红衣敛,红为阳色,犹似生魂故也。此语不知何本。然妇女信之甚深。故衔愤死者,多红衣就缢,以求为祟。此鬼红衣,当亦由此云。 先兄晴湖言,沧州吕氏姑家(余两胞姑皆适吕氏,此不知为二姑家、五姑家也。),门外有巨树,形家言其不利。众议伐之,尚未决。夜梦老人语曰:“邻居二三百年,忍相戕乎?”醒而悟为树之精,曰:“不速伐,且为妖矣。”议乃定。此树如不自言,事尚未可也。天下有先期防祸,弥缝周章,反以触发祸机者,盖往往如是矣(闻李太仆敬堂,某科磨勘试卷。忽有举人来投剌,敬堂拒未见。然私讶曰:“卷其有疵乎?”次日检之,已勘过无签;覆加详核,竟得其谬,累停科。此举人如不干谒,已漏网矣。)。 奴子王敬,王连升之子也。余旧有质库在崔庄,从官久,折阅都尽,群从鸠赀复设之,召敬司夜焉。一夕,自经于楼上,虽其母其弟,莫测何故也。客作胡兴文居于楼侧,其妻病剧,敬魂忽附之语,数其母弟之失,曰:“我自以博负死,奈何多索主人棺敛费,使我负心,此来明非我志也。”或问:“尔怨索负者乎?”曰:“不怨也。使彼负我,我能无索乎?”又问:“然则怨诱博者乎?”曰:“亦不怨也。手本我手,我不博,彼能握我手博乎?我安意候代而已。”初附语时,人以为病者瞀乱耳;既而序述生平,寒温故旧,语音宛然敬也。皆叹曰:“此鬼不昧本心,必不终沦于鬼趣。” 李玉典言,有旧家子夜行深山中,迷不得路。望一岩洞聊投憩息,则前辈某公在焉。惧不敢进,然某公招邀甚切。度无他害,姑前拜谒。寒温劳苦如平生,略问家事,共相悲慨。因问:“公佳城在某所?何独游至此?”某公喟然曰:“我在世无过失,然读书第随人作计,为官第循分供职,亦无所树立。不意葬数年后,墓前忽见一巨碑,螭额篆文,是我官阶姓字;碑文所述,则我皆不知,其中略有影响者,又都过实。我一生朴拙,意已不安,加以游人过读,时有讥评;鬼物聚观,更多姗笑。我不耐其聒,因避居于此。惟岁时祭扫,到彼一视子孙耳。”士人曲相宽慰曰:“仁人孝子,非此不足以荣亲。蔡中郎不免愧词,韩吏部亦尝谀墓。古多此例,公亦何必介怀?”某公正色曰:“是非之公,人心具在。人即可诳,自问已惭。况公论具存,诳亦何益?荣亲当在显扬,何必以虚词招谤乎?不谓后起者流所见皆如是也。”拂衣竟起,士人惘惘而归。余谓此玉典寓言也。其妇翁田白岩曰:“此事不必果有,此论则不可不存。” 交河老儒刘君琢,居于闻家庙,而设帐于崔庄。一日,夜深饮醉,忽自归家。时积雨之后,道途间两河皆暴涨,亦竟忘之,行至河干,忽又欲浴,而稍惮波浪之深,忽旁有一人曰:“此间原有可浴处,请导君往。”至则有盘石如渔矶,因共洗濯。君琢酒少解,忽叹曰:“此去家不十余里,水阻迂折,当多行四五里。”其人曰:“此间亦有可涉处,再请导君。”复摄衣迳度,将至家,其人匆匆作别去。叩门入室,家人骇:“路阻何以归?”君琢自忆,亦不知所以也。揣摩其人似高川贺某,或留不住(村名,其取义则未详。)赵某,后遣子往谢两家,皆言无此事。寻河中盘石,亦无踪迹。始知遇鬼。鬼多嬲醉人,此鬼独扶导醉人。或君琢一生循谨,有古君子风,醉涉层波,势必危,殆神阴相而遣之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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