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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沧洲甜水井有老尼,曰慧师父,不知其为名为号,亦不知是此“慧”字否,但相沿呼之云尔。余幼时,尝见其出入外祖张公家。戒律谨严,并糖不食,曰:“糖,亦猪脂所点成也。”

  不衣裘,曰:“寝皮与食肉同也。”

  不衣绸绢,曰:“一尺之帛,千蚕之命也。”

  供佛面筋,必自制,曰:“市中皆以足踏也。”

  焚香必敲石取火,曰:“灶火不洁也。”

  清斋一食,取足自给,不营营募化。外祖家一仆妇,以一布为施,尼熟视识之,曰:“布施须用己财,方为功德。宅中为失此布,笞小婢数人,佛岂受如此物耶?”

  妇以情告,曰:“初谓布有数十疋,未必一一细检,故偶取其一。不料累人受棰楚,日相诅咒,心实不安,故布施求忏罪耳。”

  尼掷还之曰:“然则何不密送原处,人亦得白,汝亦自安耶?”

  后妇死数年,其弟子乃泄其事,故人得知之。乾隆甲戌、乙亥间,年已七八十矣,忽过余家,云将诣潭柘寺礼佛,为小尼受戒。余偶话前事,摇首曰:“实无此事,小妖尼饶舌耳。”

  相与叹其忠厚。临行,索余题佛殿一额,余属赵春涧代书。合掌曰:“谁书即乞题谁名,佛前勿作诳语。”

  为易赵名,乃持去,后不再来。近问沧洲人,无识之者矣。又景城天齐庙一僧,住持果成之第三弟子。士人敬之,无不称曰三师父,遂佚其名。果成弟子颇不肖,多散而托钵四方,惟此僧不坠宗风,无大刹知客市井气,亦无法座禅师骄贵气;戒律精苦,虽千里亦打包徒步,从不乘车马。先兄晴湖,尝遇之中途,苦邀同车,终不肯也。官吏至庙,待之礼无加;田夫野老至庙,待之礼不减。多布施,少布施,无布施,待之礼如一。禅诵之余,惟端坐一室,入其庙如无人者。其行事如是焉而已。然里之男妇,无不曰:“三师父道行清高。”

  及问其道行安在,清高安在,则茫然不能应。其所以感动人心,正不知何故矣。尝以问姚安公,公曰:“据尔所见,有不清不高处耶?无不清不高,即清高矣。尔必欲锡飞、杯渡为善知识耶?此一尼一僧,亦彼法中之独行者矣。”

  (三师父涅盘不久,其名当有人知,俟见乡试诸孙辈,使归而询之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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