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金圣叹 >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 | 上页 下页
拷艳


  立苍苔,绣鞋儿冰透

  立久而鞋透,知耐此苦境之难也。夫红之立,以待崔而立也,至于鞋已冰透,而其时尚可追忆耶?今夫凄清之境,未身受者,或漠不相关耳,否则,身受之后,而晏安无事,亦视为固然,独至时危事起,而向之历历亲尝者,一举足而难忘,有令我不堪回想者焉。

  我之悄声于窗外也。夫亦以声自窗内而出,斯不敢声自窗外而入耳。豆蔻香浓之会,已忘身在人间,而岂复知袖手旁观者弓弯最苦。抑以窗内而为其动,斯于窗外而不得不为其静耳。鸳鸯睡稳之馀,恍似梦游天上,而岂复念花阶久待者莲步生寒。实实可怜。

  想斯时也,忆斯境也,立苍苔而绣鞋盖已冰透云。

  向者抱离恨于书斋,倚门凝注,赤舄而立苍苔矣,然未若予之凄其独立者倍觉难堪也。傍阑干而视夜,玉漏迢迢,对帘栊而伤情,花光隐隐,夫吾亦岂敢惜此绣鞋乎?而渐入而渐警,有难禁其冰透者,此境何能一刻安也。文情邃远,知音者芳心自懂。

  向者听琴声于窗外,芳径迁延,凤鞋而立苍苔矣,然未若予之萧然孤立者倍觉难忍也。睹月色之横空,衣凉似水,数更声而难尽,夜永如年,澄潭秋月,有此静细。夫初亦无暇计及绣鞋耳,而愈久而愈润,有不觉其冰透者,此境何能一日忘也。

  即曰身过花间,应叹沾湿之好,然而过者只领其趣,立者并耐其烦,甘苦则固有分矣。触手灵通,妙绪纷来。夫金针笑拈,向亦几费经营,乃积久而成者,一旦而败之,我则何为也哉?

  即曰缓步香尘,也存底印之浅,然而步者留艳迹于人间,立者受凄凉于足底,劳逸则固有间矣。夫连宵佳会,引事岂堪告人,顾当境者固为一朝失足,双文自应无辞。而局外者亦且凤尖多恙,其谁怜我也哉!

  嗟夫!尊者宜逸,卑者宜劳,岂有怨心?而功则为首,緻。罪则为魁,偏成祸种。尔其谓我何!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文心文境,仿佛似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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