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金圣叹 >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 | 上页 下页
赖婚


  他谁道月底西厢,变做梦里南柯

  事而忽变,人似梦里行矣。夫月底西厢,至“请宴”而愿可遂矣,乃忽变梦里南柯,谁计及此哉?鸾盖深为之痛也,曰:古人云“浮生若梦”,雅倩。为其事之难凭也。若夫以可凭之事,而为嘉会之举,方且幸燕尔新婚,如兄如弟,而不谓几筵之上,顿成恍惚,遂使秦楼之凤,化作庄生之蝶,伤如何也!愀畅兰蘭同煎,闷杀人也。

  玉液金波,他胡为难咽哉?他则道一入侯门,竟作乘龙之客,私忖怀恨之由,实有此情。而萧寺凄凄,可不倚西厢而恨月。他则道偎傍绣阁,常伴金屋之娇,而黄昏悄悄,可不待月于西厢。而今变矣,第见盼高堂而无语,怆然一咳,猿啼鹤唳。望红粉而心伤,反不如不月底西厢,倚清风而泣露。对金樽而踟躇,抚华筵而叹息,反不如不月底西厢,隔花墙而酬和。假非爱眷,怎能道他心中意。

  当斯境也,睹斯况也,古有南柯之梦,是耶?非耶?夫画堂高会,南柯中亦有其事。然而宾主情洽,虽梦里亦觉其欢,普天下有情人同声一笑。而岂似此寂寞堪怜耶?抑红裙笑语,南柯中亦常有人。然而彼此情殷,虽梦里犹多别境,而岂如此悲愁殆甚耶?

  初不意绸缪束薪,咏三星于在天者,竟作枕上之魂也,诉冤情于谁投奔。而遂令南柯中忽开此东阁。

  又谁知勺勺其华,庆之子之于归者,乃愧高唐之会也,而遂令南柯中徒设此东床。

  吁,嗟乎!花外流莺,唤不醒襄王之寐,泪珠滴碎铜壶漏。而西厢之月不依绣幕之红丝,而依牛女于银汉也,其奈之何!已焉哉!长丝垂柳,系不住仕女之意,而西厢之月不照蓝田之碧玉,而照参商于天角也,又奈之何!

  第为我身绰约,变做睡里之魔,犹其浅焉者也。夫睡魔亦可驱也,而月底事徒劳寤寐,其将谁驱乎哉?奈烦也夫!

  抑为笙歌悠扬,变做谯楼之鼓,犹其末焉者也。夫谯鼓有时歇也,而西厢下徒成虚愿,其何日已乎哉?

  念我张生西厢之梦,知不及邯郸之睡也,君愧卢生多矣。只将离恨过江南。

  两人愁恨,从一人口中诉出,凄凄切切,伤心自怜。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同此一样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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