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金圣叹 > 金圣叹批评本西厢记 | 上页 下页 |
惊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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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香尘底印儿浅 留浅印于香尘,人远而迹未远矣。夫犹是香尘耳,而底印之浅,则步之者为之也。斯真绝尘者耶,独令人想其故步云,意谓人之仰观焉而可思者,或俯察焉而无余慕,即奚焉其辗转予怀也?夫缥渺之姿,原遗世而独立,而轻微之迹,转即境而难忘;虽全体之嫣然杳不可即,而玉步珊珊,正可于彷佛间识其遗踪已。 残红芳径,何其善为衬也!落红铺缀,已觉景物之动怜,然而红则残矣。试思掩映于残红者方新也,娇痕如篆,能无按之而眸痴? 深院寂寥,弥觉庭阶之生艳。然而径诚芳矣,犹恐依约于芳径者易迷也。纤影欲飞,得毋寻之而心醉! 是则未步之先,香也而已为积尘;既步之后,尘也而遂别有香。盖香尘也,非伊步之,而何底印儿浅有如斯也? 体态之轻盈,不可形也,于其步而形之。当环佩渐远,而仅得指其脚踪以为想像,亦无聊之极致也,然而不能已也。盖步却则印微,亦若有天然之化工焉。天上奇范,岂似人间凡卉。夫凌波之袜,潇湘之裙,无非极意珍重,以护此纤巧之质,而今者护之不及护也。睹兹半折,弓样犹存,堪与枕上之脸印插并媚已。 腰肢之柔脆,不可传也,于其步而传之。当玉容莫观,而犹得袭其后尘以为摹拟,亦相思之要津也,况乎其宛在也。盖步轻则印略,亦若有无心之剪裁焉。更妙。夫束以绞绡,缘以珠绣,无非多方爱惜,以饰此娇小之形,而今者饰之有馀饰也。顾兹一弯,凤尖无恙,俨与花上之捻印而齐妍已。 是步也,有时悄立苍苔,或惜露华以留迹,然不如行行且止者之若隐而若见也。绰约蹁跹。香尘其何知乎?何竟巧为之传乎?天下深者无馀而浅者不尽,类如斯矣。古有掌上可舞者,以此当之,则诚可舞焉耳。“浅”字刻画尽致。 是步也,有时懒逾绣户,且避月影以藏形,然不若盈盈在地者之可仪而可象也。底印其多情乎?何竟默为之留乎?天下浓者易滞而浅者入神,大抵然矣。古有步步生莲者,以此方之,不啻生莲焉耳。 我于此转疑矣,脱令御风而行,何从觅艳迹于人间也。 我于此深快矣,犹幸不能奋飞,乃得挹馀芬于地上也。巧思蔚映。噫!谁能为之学步耶? 锦心绣口,吐辞工丽。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 想双文之目于临去,情以转而通焉。盖秋波非能转,情转之也。然则双文虽去,其犹有未去者存哉。张生若曰,世之好色者吾知之,来相怜,去相捐也。此无他,情动而来,情尽而去耳。钟情者正于将尽之时露其微动之色,故足致人思焉。空际描神。 有如双文者乎?最可念者,啭莺声于花外,半晌方言。而今馀音歇矣,乃口不能传者,目若传之。妙语可思。更可恋者,衬玉趾于残红,一步渐远。而今香尘灭矣,乃足不能停者,目若停之。 唯见潆蓀者,波也;脉脉者,秋波也;乍离乍合者,秋波之一转也。点次错落,字字醒露。吾向未之见也,不意于临去遇之。 吾不知未去之前,秋波何属。或者垂眺于庭轩,纵观于花柳,不过良辰美景偶尔相遭耳。独是庭轩已隔,花柳方移,而婉兮请扬,忽徘徊其如送者奚为乎?所去“含睇宜笑转,正有转于笑之中”者,虽使觏修[目卢]于觌面,不若此际之销魂矣。是“怎当”神致。 吾不知既去之后,秋波何在。意者凝眸于深院,掩泪于珠帘,不过怨粉愁香,凄其独对耳。惟是深院将归,珠帘半掩,而嫣然美盼,似恍惚其欲接者奚为乎?所云“眇眇愁予转,有转于愁之中”者,此为高手画美人。虽使开羞目于灯前,不若此时之心荡矣。 此一转也,以为无情耶?转之不能忘情可知也。以为有情耶?转之不为情滞又可知也。见为秋波转,而不见彼之心思。有与为转者,吾即欲流睐相迎,其如一转之不易受何?一转中有双文情绪和盘托出,真属灵心慧口。 此一转也,以为情多耶?吾惜其只此一转也。以为情少耶?吾又恨其馀此一转也。彼知为秋波一转,而不知吾之魂梦有与为千万转者,借一转字,对面看出尔许奇妙。吾即欲闭目不窥,其如一转之不可却何? 噫嘻!招楚客于三年f似曾相识;倾汉宫于一顾,无可奈何。有双文之秋波一转,宜小生之眼花撩乱也哉! 风流婉媚,咳唾皆芳。有此锦心绣口,乃许做《西厢》文字,不然,是搪突题目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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