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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南都甲乙纪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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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事 六月初三日(己未),都督陈洪范请任北使;命来京陛见。史可法乞选臣齎监国、即位二诏及使吴三桂、谢升二敕,抵山东、北直晓谕。时讹传“谢陛”伪“谢升”也。 十五日(辛未),马士英以大清国摄政王所谕南朝官民示奏闻,请遣官诏北行;士英疏曰:“据东镇太子太师东平伯刘泽清揭前事内称:“六月初六日,据北来难民严太、沈绍祖、潘章、张敬山等云:北兵五月初一日追贼至京,出示云:大清国摄政王令旨,谕南朝官绅军民人等知悉:曩者,我国欲尔大明和好,永享太平,屡致书不答;以致四次深入,期尔悔悟耳。岂意坚执不从;今被流贼所灭,事属既往,不必论也。且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军民非一人之军民,有德者主之。我今居此为尔朝雪君父之仇,破釜沉舟,一贼不灭,誓不返辙。所过州县地方,能削发投顺、开城纳款,即予爵禄,世守富贵;如有抗拒不遵,大兵一到,玉石不分,尽行屠戮。有志之士,正干功立业之秋;如有失信,为何以服天下乎!特谕。”看此示,是不知中国已有主矣。理合速差文武二臣颁诏北行,以安中外臣民之心。从此南北,又换一局。臣已遣陈洪范向议和款主事马绍愉往督辅史可法处相机商酌。”十六日(壬申),马士英举陈洪范北行。十九日(乙亥),佥都左懋第以母死于北京,愿同陈洪范北使。 二十六日(壬午),进旧辅谢升上柱国少师、卢世漼工部侍郎、黎玉田兵部尚书、王应华光禄卿,俱充山陵使,祭告先帝后祔葬。二十七日(癸未),大清兵入德州,卢世迎降;济王走死,马元騄奔南京,谢升亦出仕于大清。 二十九日(乙酉),北归诸臣南下;舟次上闸,监军凌駉在舟。时李建泰已作大清辅,駉有抚东之命;与署道于连跃出示,称顺治元年。然駉于南京,亦发疏不绝。 是日,传报济宁固山额真石等奉摄政王令,调兵马巡视山东;所到地界,官民出郭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大清国平西王吴三桂称摄政王简选虎贲数十万络绎南下,牌仰山东德清一带仰体大清安民德意。七月丙戌朔,有北兵数人持告示至青州,一为摄政王、一为平西王吴,各称安民。又有大清兵部文二角,索一路清册;惟济宁未降,东昌、临清皆服。又临清中军张显荣称:摄政王命固山额真石六家总兵驻德州、侍郎王鳌永招抚山东。 八月初二日(丁亥),张凤翔家眷与杨仕聪同舟遇南京颁诏官,即同南行,借临清兵自卫;凌駉预戒兵丁,言北朝兵无送人南往之礼,到济宁即返。时冯铨、李建泰、谢升俱为大清国内院大学士。 初五日(庚寅),进左懋第兵部右侍郎佥都,经理河北;进郎中马诏愉太仆少卿、陈洪范太子太傅。 大清已除王鳌永总督山东、河南,以方大猷为监军。署巡抚事杨汝成、张维机从陆至,大猷遣牌送至济宁登舟。 初六日(辛卯),视朝毕,召廷臣及左懋第、陈洪范、马绍瑜议北使;遂召对面谕之。尚书顾锡畴恭拟祭告陵园文、祭告大行皇帝后文、吴三桂封爵制书敕命铁券、黎玉田高起潜敕命、谕宣北京人民谕,一一呈览。十四日(己亥),佥都御史左懋第言:“臣衔以经理河北、联络关东为命。夫河北,则山东、北直也;关东,则辽东矣。辽东久为清有,北直为清现居;山东虽杀伪官,遍地皆土贼。臣家人来云:胶州被围贼至十余万,则不皆向化可知也。经理实有封疆之责;以封疆重寄之衔而往议金缯岁币之事,名实相乖:此衔之当议者也。马绍瑜昔年赴清讲款,为清所折,奴颜婢膝,清送之参、貂;台臣陆清源纠之。其与清交情深浅,臣诚不知;但闻其私许金十万、银百二十万,逢人颂扬,臣不便与之同行也。” 十六日(辛丑),史可法奏:“邱茂华所称吴三桂师次庆都,建大清国顺治元年旗号,迫人削发。” 十八日(癸卯),催陈洪范速行。 二十一日(丙午),大清国遣辽人四名到沂州索粮户册。 二十三日(戊申),催左懋第、陈洪范星驰渡淮,银、币令马绍瑜随后护行。 三十日(乙卯),刘泽清请褒封吴襄,使三桂衔感。刘孔昭奏:“三桂父子效忠,宜加殊礼。”时举朝皆知三桂无心本朝,而奸党故欲崇之,已寓卖国之意矣。八月初二日(丁巳),光禄少卿沈廷扬奉命海运十万石饷吴三桂,道梗不可行,祈止之;上不许。二十三日(戊寅),赠吴三桂父襄辽国公。 凌駉在临海佯款大清国,驰奏亟乘机恢复;遂令巡抚王燮、总兵邱磊速赴任山东。改駉巡按山东御史,给空札一百劝功。 三十日(乙酉),兖东道郭正中奏大清骑下东省。 九月十四日(己亥),御史徐养心言人自德州来者,言山东有大清国巡抚方大猷、道臣张安豫牌赴济上;宜敕王燮早行。大清国总河杨方兴驻济宁,传檄山东州县,渐次款服。方兴,辽东贡生,登进士第一;尚主,历官内院。至是来总河,与济宁道朱国柱议取江南,修漕运。 十六日(壬寅),大清兵入宿迁。二十三日(戊申),大清将杨方兴收服土寇扫地王等。二十五日(庚戌),大清国山东抚方大猷承选丰、沛二知县胡增光、钦光到任;二人兄弟也,俱鱼台生员。 二十六日(辛亥),田仰报忻州、郯城、宿迁烽火逼近。 十月初三日(丁巳),大清国牌到济宁,称摄政王发大兵十万南下,谕州县预备粮草。有临清总兵进济宁驻札。初五日(己未),大清国东路兵到沂州、西路兵至濮。初八日(壬戌),大清国取丰县,胡增光入城;前知县刘燧走死。 十三日(丁卯),马士英奏赐王永吉一品斗牛服色,少隆接待北使之礼。刘泽清报:“赣、沭、沛、邳、曹、单、开、归,处处皆有大清兵;陈洪范、左懋第渡河无期,玉燮、邸磊赴任无地。徐州为张成福所守;成福送母至淮,令马化豹代须。今成福还徐、化豹回淮,大清将已在沂、郯;必令邱磊渡海先收登、莱。邳、宿正当南北通衢,令修清河废城,使马化豹、柏承馥防守。如此派定,以待使臣回日定和战。” 十六日(庚午),大清兵入海州。十七日(辛未),大清兵至宿迁界,乡兵羊酒迎之;县民尽逃。 十一月初四日(戊子),总兵邱磊报青州之变;磊于白沙祭海,装家眷、行李于船,将下船北发。初六日(庚寅),邱磊带百余骑至安东,柏承馥、王尊垣召磊进署,突兵擒之。至二十一日(乙巳),王燮为邱磊引罪。 初十日(甲午),大清兵破海州,将狱囚尽放;天明,回兵泗口。大清兵马八万分路南下,一向沭阳、一向邳州、一向宿迁;又牌行邻县,催办粮料。十一日(乙未),大清兵攻邳州,署印推官沈冷之固守待救。《遗闻》云:“史可法统兵抵白洋河。”十二日,大清兵入宿迁;可法提兵救之,随拔营去。 十三日,高杰抵徐州。先是,河南巡按陈潜夫探得大清朝于十月二十五日发兵,一往山东、一往徐州、一往河南,豫王将从孟县过河。杰与泽清书:“清朝发一王子,领兵号二十万,实七、八千;齐驻济宁。近日河南抚镇接踵告警,一夕数至;开封上下北岸,俱大兵问渡甚急。恐一越渡,则天堑失恃;长江南北,尽为战场。时事到此,令人应接不暇。惟有殚心竭力,直前无二,于万难之中求其可济,以报国恩而已。”泽清以闻。 十五日(己亥),刘泽清奏:“清将夏成祖已发济宁;杨方兴在宿迁集铁匠打铁条,为扎筏之用。臣今议分汛防河,三里一保、百步一圈,空处筑墙,挑濠灌水,勒令有司兴工。王燮、田仰、王永吉自安东至徐,萧、砀属督辅,开、归属越其杰,各申报竣;候左懋第回日另图也。” 二十日(甲辰),田仰言:“清将已驻沂、莒二州,哨马至沭、榆;辽人赵福星为宿迁道,兵五千镇守。” 十二月乙卯朔,大清国万骑下河南。 初三日(丁已),王永吉总督防河,刘、高二将联络张缙彦、王燮分布河北,王燮移驻淮上,命黄得功、刘良佐移驻近地以援邳、宿。 十五日(己巳),左都督陈洪范南还;上言:“初,礼部荐臣,以臣与吴三桂同里戚谊,意大清之破贼,必三桂为政;其事殊不然。九月十六日,臣至德州,大清抚方大猷示以摄政王令,有“来使不必敬护,止许百人赴京朝见。”夫曰朝见,则目无天使矣。阁臣主议,以抗节为不辱命;但知三桂借兵于清,未知大势之何如也。锦衣骆养性为之抚,遣兵相迎。二十九日,司务赞画王言齎臣名帖送内院,回言冯铨、谢升等词色甚薄,却帖不收。十月十二日,奉御书入正阳门;臣随宿鸿胪寺,关防甚严,水火不通,饥寒殊苦。十四日,内院刚林偕十余人来视,戎服佩刀,直登寺堂上坐,指地下毡,令臣等坐;大声责臣江南不应更立天子,且曰“毋多言,我将不日下江南。”十五日,刚林来收银,将十万两交讫;蟒缎余币,尚在后也。私计吴三桂不受书,则万金可无与,诸人踊跃抢散。明日,遣兵押行。臣等请祭告诸陵及改葬帝后,皆不许;朗诵檄文。二十七日,促行,防守甚严。十一月朔,至天津;复运缎绢悉押去。疑养性有私于臣,革职逮问。初四日,过沧州;有官来追,执左懋第回京,不容叙别。十六日,过济宁;大清兵乃还。十一日,到徐州,渡河。”洪范入见,言大清兵万分紧急,旦夕必下江南。马士英恶之,曰:“有四镇在,何虑焉!”陈洪范请加恩使北臣,兵科戴英劾止之;言“洪范出使无功,正使身陷异域、下役群聚晋爵,天下闻之,恐哄然窃笑也!” 十八日(壬申),马士英疏言:“清兵虽屯河北,然贼势尚张,不无后虑;岂遂投鞭问渡乎?且强弱何常之有,赤壁三万、淝水八千,一战而江左以定;况国家全盛,兵力万倍于前,廓清底定、痛饮黄龙,愿诸臣刻励之也。”命王永吉防河北、张缙彦防河南,分许定国、王之纲信地。《遗闻》云:“大学士王铎疏请视师江北,以复国仇;不允。”时大清兵至夏镇,别由济宁南渡,攻海州、围邳州。史可法、高杰、刘泽清各请告急;不应。 二十日(甲戌),命史可法会兵援邳州。二十四日,张绪彦分诸将防河:宁陵以东至归德属王之纲、宁陵以西至兰阳属许定国、祥符以西属刘洪起、河雒委李际遇。高杰北征,发徐州。 二十九日(癸未),加高杰太子少傅、史可法太傅。先是,程继孔斩木编筏,勾引北兵渡河,伪投杰降。杰知其诈,因诱斩之,收其众。至是,士英追理其功,故有是命。 使臣左懋第殉节 左懋第,字仲及,号萝石;登州莱阳人。崇祯辛未进士,出陈文庄之门。壬申冬,授韩城令。三年之中,流寇薄城者三、入境者再;皆设法击走之。癸酉,考选户科给事中。寻以吏科给事中,奉敕察核南京、燕湖等处兵饷;未复命而上崩。 宏光立,入见,陈中兴大计;命视师江上。升佥都御史,巡抚应、安等处。以母死于天律,乞守制。而朝议遣大臣使北通好,营先帝山陵并议割地岁币。公自请北行,因得葬母;升兵部侍郎,齎国书、金币以行。而副之者太子太傅、左都督陈洪范及太仆寺少卿、兵部职方司郎中马绍愉,兵部司务陈用极等从行。 八月,行次沧州,陈洪范遣信先致吴三桂封册;三桂不启封,缄奉摄政王。九月,至杨村。士人曹逊、金镳、孙正疆谒见,言报国之志;公喜,署为参谋。十月,进至张家湾。闻以四夷馆处使臣,行属国进见之礼;洪范无言,参谋陈用极曰:“此事所系甚大。”公争之,乃改鸿胪寺;遣官骑迎入。十四日,内院刚林来,责以朝见;公曰:“敕命先谒陵、后通好;今未拜先帝梓宫,不敢见。”刚屈而去。明日复来,言如前,公终不屈;一一抗拒,声色俱厉。既,持国书、金币去。公遣参谋陈用极以谒陵事请,不得;乃陈太牢于寺厅,率将士哭三日。 二十七日,忽数骑遣行,出永定门。十一月初五日,止沧州里铺;又数骑追执公及绍愉还,而独令洪范南。副将张有才、杨逢春、刘英止沧州;公返北都,拘之太医院,不通出入。上摄政王启,不报,而时令人说之降;公不答。洪承畴谒之,公曰:“鬼也?承畴松、杏败死,先帝赐祭、加醮九坛、锡荫久矣;今日安得更生!”李建泰亦来谒,公曰:“受先帝宠饯,不徇国降贼,又降清;何面目见我耶!”汉臣投谒者皆受骂,亦惮见之。 乙酉正月,刘英及曹逊、金镳入讯,逾垣得见;遂发疏,令金镳及都司杨文泰赴金陵奏之。及至,而金陵已失守矣。曹逊曰:“如何?”公曰:“复何言!”七日不食,恸哭誓必死。 闰六月十五日,以江南即平,再下薙发令。副将艾大选首髡如诏,公杖大选及传浚,大选自经死;浚恐,为蜚语闻。十九日,捕下刑部;公曰:“我自行我法、杀我人,与若何与?可速杀我!”以兵胁公薙发,公大呼“不可。”而参谋兵部主事陈用极字明仲,苏州昆山人;与游击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守备刘统亦大呼“不可。”遂以公等六人下狱。 二十日,摄政王召见,铁锁拥入内朝;公麻衣孝巾,向上长揖,南面坐于庭下。摄政王数以伪立福王、勾引土贼、不投国书、擅杀总兵、当庭抗礼五大罪,而公辩对侃侃,终不屈,惟请一死。命薙发,坚不肯。摄政王问在廷汉臣云:“如何?”吏部侍郎陈名夏曰:“为福王来,不可饶。”公曰:“若中先朝会元,今日何面目在此!”兵部侍之郎金俊曰:“先生何不知兴废!”公曰:“汝何不知羞耻?我今日祗有一死,又何多言!”摄政王挥出斩之。佥都赵开心将起有言,同坐掣其裾而止。公至宣武门外,神气自若;南向四拜,端坐受刑。侩子杨某涕泣稽首,而后行刑。公既出,赵开心始得启王,王将从之;而已报死矣。题绝命诗有曰:“峡坼巢封归路回,片云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将尽,荡作寒烟总不磨!”马绍愉率所从将士,悉薙发降;陈用极、王一斌、王廷佐、张良佐、刘统与公同日见杀。忽沙风四起,卷市席棚于云际,屋瓦皆飞;一时罢市。 陈用极之门人咸默,序其事传之。盖国朝以奉使死者,忠文王袆、忠节吴云与公三人而已。公与会稽章大理正宸谊最深;公死,大理亦遯荒野。公之同乡姜给谏采,出其诗以梓于世。 东村老人曰:“萝石之死,比文信公尤烈。有一人而可洗中朝三百年之气,可见读圣贤之书者原有人实践。纷纷盗名之辈,妄言声气,卖降恐后矣!” 左公至北,陈洪范欲以国书畀礼部。公谓馆伴:“必以龙亭出迎;不然,敕书必不可与!”故摄政王责公不投国书。 凌駉自缢于济馆 凌駉,原名云翔,字龙翰;徽州歙县人。崇祯癸未进士;甲申正月,授兵部职方司主事、督辅军前赞画。曲沃兵溃,駉独走至临清,纠合三百人起兵;擒伪防御使王皇极等三人。传檄山东,其略云:“迹今逆贼所恃,无过假义虚声。假义则预免民租,虚声则盛称贼势。以致浮言胥动,举国如狂;愚懦无知,开门揖寇。及至关城一启,即便毒楚交加;一宦而征数万金,一商而派数千两。非刑拷比,罔念尊贤;纵卒奸淫,不遗寡幼。将军出令,先问女人;州县升堂,但求富户。于是,山东、河北各土寨来归者甚众。” 上疏南京,改浙江道监察御史,巡按山东。而大清兵日逼,駉复上疏言:“臣以铅椠书生,未谙军旅;先帝过简,置之行间。遭值危亡,不能以死殉国。乃以万死余生,纠集义师,讨擒伪逆,诚欲自奋其桑榆之效;然不藉尺兵、不资斗粟,徒以“忠义”二字激发人心。方今贼势犹张,东师渐进;臣已上书彼国大臣,反覆恳切,不啻秦庭之哭矣。然使东师独任其劳而我安享其逸、东师克有其土而我坐受其名,恐无以服彼之心而伸我之论。为今日计,暂假臣便宜,权通北好:合兵讨贼,名为西伐,实作东防。俟逆贼既平、国势已立,然后徐图处置之方。若一与之抗,不惟兵力不支;万一弃好引仇,并力南向,其祸必中于江、淮矣!若臣之自为计,则当不出此。臣南人也,即不肖而有功名之想,尚可几幸于南;但恐臣一移足而南,大河之北便非我有。故忍苦支撑于此,以为他日收拾河北、畿南之本。夫有山东,然后有畿南;有畿南,然后有河北。临清者,畿南、河北之枢纽也;与其以天下之饷守淮,不若以两河之饷守东。乞皇上择一不辱君命之使臣,联络北方,以弭后患;宣慰山东州县,以固人心。”时朝廷已遣陈洪范北行,而竟无一兵救山东者。大清兵尽下山东州县,駉南走至大名。大清国以兵科印札招駉,駉悬之陈桥驿中,遂独身至南京。 入对,复差巡按河南。駉受命,疾驰入归德,而大清兵已至城下。大帅王之纲引兵南走,独駉与士兵数百守城中。游击赵擢入城说降,駉斩之以徇。次日,率兵出西门斫营,而守者已开东北门迎降。大清帅传令:必生致駉。駉自刎,为其麾下所持。乃以两印投井中,命参将吴国兴等齎敕旨并具遗疏入奏。即书一官衔帖,与其从子润生单骑诣营。见大清帅豫王,长揖不拜;豫王雅重駉,命具酒馔,亲持金爵饮駉,駉辞以性不饮酒。留营中,另设一幕,赠大帽一、貂裘一、革舄一,駉不受;强留之。一日,夜与侄润生同自缢死。遗豫王书曰:“世受国恩,济之以死,臣义尽矣。愿贵国无负初心,永敦邻好;大江以南,不必进窥。否则,扬子江头凌御史,即昔日钱塘江之伍相国也!承贵国隆礼,人臣义无私交,谨附缴上。”豫王令殡之察院公署,送银百两治丧;城中吏民皆大哭。駉母年七十岁、子四岁,登第后未得一省云。事闻,朝廷壮之,下部议恤;会国亡,不果。自宏光初立,史督辅请分南四镇,遂无一人计收山东者。使乘大清兵未下之日,一旅北出与公犄角,上扼沧、德,下蔽徐、兖,天下事未可知也。 《编年》云:大清兵至范家塞,总兵王之纲邀巡按凌駉南避;駉不听。大清陷睢州,巡按御史凌駉被执,不屈;与侄润生自缢。事闻,赠駉兵部侍郎、润生御史。 大清兵剿青州土贼 大清于正月初六日发兵往青口,又调登州、天津海船巡逻平度州。望高山有土贼作乱,烧莱州西关;有号许王者,兵数万,屯青州。大清兵往剿。 大清豫王晓谕 四月十七日(己巳),大清国摄政王晓谕江南、南京、浙江、江西、湖广等处文武官员军民人等知悉:尔南方诸臣向佐明朝,崇祯皇帝有难,天阙焚毁;国破君亡,不遣一兵、不发一矢,不识流寇一面,如鼠藏穴:其罪一也。及我进战,流寇西奔;尔南方未知京师确信,又无遗诏,擅立福王:其罪二也。流寇为尔大仇,不思征讨;尔诸将各自拥众,扰害良民,自生反侧以起兵端:其罪三也。此乃天下所共愤,王法所不赦;予是以恭承王命,问罪征讨。尔文武官员,速以地方城池投顺者,不论官之大小,各升一级;抗拒不顺者,自身遭戮、妻子受俘。如福王改悔前非,自投军前,面释其罪,与明朝一体优待;福王亲信诸臣亦知罪改过归诚,亦与禄俸。文到之日,士民不必惊慌逃避,农夫照前耕种;城市秋毫无犯,乡村安堵无妨。但所用粮草,预解军前。兵部作速火牌晓谕,毋得迁延,以违军法。咸使闻知。 议御北兵 大清兵攻破徐、砀,又破亳、泗。四月初八日(庚申),史可法三报紧急;宏光曰:“上游急则赴上游、北兵急则赴北兵,自是长策。”可法曰:“上游不过欲除君侧之奸,原不敢与君父为难;若北兵一至,则宗社可虞!不知辅臣何以朦蔽至此?”乃遗书马士英,恳其选将添兵;大声疾呼。士英惟以左兵为虑,不应。 初九日(辛丑),大清兵至颍州,南将降者、逃者相半。梁云构请合刘泽清、黄得功将兵入卫,黄斌卿请留驻防。 初十日(壬戌),徐、邳告急,令卫胤文、李本深督兵驻泗州。 十四日(丙寅),刘泽清、刘良佐各请将兵入卫;谕以防边为急。 十五日(丁卯),刘洪起奏:“大清兵乘势南下,如同破竹,无人敢遏;恐为南京之忧。”王永吉奏:“徐镇孤危援绝,势不能存。乞敕史可法、卫胤文共保徐州,方可以保全江北。”十七日(己巳),史可法奏:“大清骑分路南下,镇将平日拥兵糜饷,有警一无足恃!”又奏:李成栋弃地南奔。士英亦不应。 时塘报汹汹。十九日(辛未),宏光召对,士英力请亟御良玉,大理寺卿姚思孝、尚宝寺卿李之椿等合词请备淮、扬;工科吴希哲等亦言淮、扬最急,应亟防御。宏光谕士英曰:“左良玉虽不应兴兵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如今还该守淮、扬,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厉声指诸臣,对曰:“此皆良玉死党,为游说;其言不可听!臣已调得功、良佐渡江矣。宁可君臣皆死于大清,不可死于良玉之手!”瞋目大呼:“有议守淮者斩!”宏光默然,诸臣咸为咋舌。于是北守愈疏矣。礼部尚书钱谦益言:“陈洪范还该收他。”宏光曰:“国家何尝不收人,只是收来不得其用耳!”希哲退曰:“贾似道弃淮、扬矣!” 先君子述舅氏语曰:“宏光召对时,群臣俱请御北兵;宏光然之。独士英大声面斥上曰:“不是这样讲,宁可失国于大清”云云。宏光不敢言。又朱大典含怒入朝堂,曰:“少不得大家要做一个大散场了!”众闻之愕然。 史可法扬州殉节 四月二十二日(甲戌),大清兵渡淮,如入无人之境。二十四日,大清兵猝至扬州,围攻新城。可法力御之,薄有斩获;恐益急。可法书寸纸,驰诣兵部代题请救;不报。二十五日(丁丑),可法开门出战,大清兵破城入;可法拔剑自刎。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被执不顺,身被数创,自刎死;妻杨氏、媳郝氏从之。伯鲸标下游击龚尧臣被执,不屈死。 《甲乙史》云:大清兵渡淮,是晓猝至扬州,破新城。史可法在旧城,大清檄云:“若好让城,不戮一人也!”可法不为动。丁丑,大清兵诈称黄蜚兵到,可法缒人下城询之;云蜚兵有三千,可留二千在外、放一千入城。可法信之;时大清兵在东门,约以西门入。及进,而反戈击杀。可法立城上见之,即拔剑自刎;左右持救,乃同总兵刘肇基缒城潜去。或云引四骑出北门南走,没于乱军中。或云大清兵锐攻北门,可法震大炮击之,死者甚众;再震而愈聚,攻益锐,已破西门入矣。拥可法见豫王,长揖不屈;遂遇害。 予思甲戌渡淮,是晚猝至扬州,未必如此之速;则疑丙子为是。至于史公死节,其说不一。然豫王入南京,五月二十二日(癸卯)即令建史可法祠,优恤其家。是王之重史公,必在正言不屈;而“缒城潜去”之说非也。更闻江北有史公墓;康熙初年予在淮扬,见公生祠谥为“清惠”,父老犹思慕焉。忆顺治六年仲冬,予入城应试。有浙之嘉兴人同舟,自言久居于扬;问以大清兵破城事,彼云:“我在城逃出,稔知颠末。初,扬人畏高杰淫掠,乡民避入城;后水土不服,欲出城,江都令不许,遂居于城。四月十九日,大清豫王自亳州陆路猝至扬州,兵甚盛,围之。时史可法居城内,兵虽有,能战者少;闭城坚守,不与战。大清以炮攻城,铅弹小者如杯、大者如罍;堞堕,即修讫。如是数次,而炮益甚,不能遽修;将黄草大袋盛泥于中,须臾填起。大清或令一、二火卒侦伺,守兵获之,则皆欢呼请赏,可法赐以银牌;殊不知大清兵甚众。可法日夜待黄得功至;围至六日,乃二十五日(丁丑)也,忽报曰:“黄爷兵到。”望城外旗帜,信然;可法开门迎入。及进城,猝起杀人,知为大清人所绐,大惊;悉弃甲溃走。百姓居新城者,一时哗叫,不知所为;皆走出城,可法不知所终。史公短小精悍,面黑;在军中茹麦粞饭,食不二味。众共怜之。 予按宋恭帝时元右丞相阿杰围扬州日久无成功,筑长围困之。城中食尽,死者枕籍满道。明太祖将缪大亨克扬州,止余民十八家。然则宋、元迄今,扬民三罹劫矣;岂繁华过盛,造化亦忌之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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