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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补遗


  杀星降凡(万历)

  万历三十三年乙巳,传一羽士伏坛,魂至天门,见包拯奏帝曰:自唐黄巢以后,宋秦桧以来,中界罪犯繁伙,久埋地狱,未正天刑,谨齎表以闻。帝命九天清狱讼,并法勘司会议。时该曹司奏云:罪犯万万,应在刀兵劫内勾销。着冥司判生人道,遣月孛、天狗、罗睺、计都,好杀诸神,降生人世,使搅乱乾坤。帝甚悯之。太曰金星奏请随行愿因事救解。遂同下界。时十二月二十五日大雪。六日至元旦始止。凡五尺,众晨起,见遍地雪。上有巨人足迹,及牛马蹄痕深尺许,众大异之。盖即月孛诸凶神,与所随妖星马疋,俱于大雪中下界,托生人世,故所至有足迹,是岁丙午五月李自成生。

  李自成生

  嘉靖时陕西米脂县广义乡,有李十戈者,初生时父梦九矢一枪,自空飞入其室。惊觉,妻举子。父云此子异日,当掌握兵权,建功边塞,枪矢总类戈矛,九一适成十数,命名十戈。及长,慷慨好义。年五十二,尚无子,继妻石氏,年三十余,复不孕。万历三十三年乙巳二月,进香武当祈嗣,道士梅三岛赠药以归,石乃孕。丙午十戈梦一骑突入,忽长啸数声,周绕其室,乃觉,石生自成。因梦一骑入门,乳名闯儿。年十六夏月,师以雨过云收。命联云:雨过月明,顷刻顿分境界。自成云:烟迷雾起,须臾难辨江山。又秋进蟹,师命咏螃蟹诗。自成赋云:一身甲胄肆横行,满腹元黄未易评。惯向秋畦私窃谷,偏于夜簖暗偷营。双螯恰似钢叉举,八股浑如宝剑擎。只怕钓鳌人设饵,捉将沸釜送残生。师见诗,谓异时虽有好日,终是乱臣贼子,不获令终。未几,自成弃文习武,父死半载,家产悉倾。时县东有周清,年二十,貌伟有膂力,与妻赵氏,以打铁为业,火星满室,众遂呼为满天星。自成依之学艺,结为兄弟。越二载,有郑某与妻冯氏,有一子一女,起家时止一斗粟,至是颇富,故众呼其子曰仁为一斗粟,性不羁,女美,以二月生,乳名燕娘,归自成。已频旱,米每石六两,大饥,盗蜂起。崇祯二年,京师被围,诏天下勤王,自成遂诣军门,投为队长兵。行四日,饷缺,率诸军鼓噪,遂遯走。中途遇北来逃兵,欲劫之,自成曰:予号闯王,名著三秦,取枪插入地,去五十步射之,应弦而中。中劈为两,两众惊拜,推为寨长。时旱饥民人逃窜,自成遂居山为窟。

  云护李自成

  予闻李成始事颇奇。自成初起在河西临洮间,其党不多,逾年遂得万人,抚镇诸臣举兵围之,自成藏入洮河底驻营时,东则洮河,而西则黄河也。南与北官兵固守,且洮河阔大,水势复甚急,自成入于洮底。无计可出。是走绝地矣。一日,自成弃万众于洮中,止率七人,跨马涉流而渡,岸上守兵遥望黑云一条,俨如龙然,游过河去。盖黑云拥护自成,竟不见有七骑,亦大异也。自成既渡河,官兵犹不之觉,遂率七骑登岸远逸。初至晋昌,次入汉中,次又入蜀之夔州云阳,后入湖广,凡突走数千里,众大聚,遂不可制。

  江阴庠士冯吉甫,清初从锡绅张辅至秦之巩昌归,予谓必闻自成事,久欲访之而无暇也。至康熙九年冬,偕秋绍张子往,谈次吉甫述此。

  群贼推自成为王

  李自成结九十八寨,响马内有二十四人,为首各有混名。

  第一名老回回孙昂、第二名洪太太洪用光、第三名翻江龙吕佐、第四名曹操王林汉、第五名八大王张献忠、第六名一条龙张立、第七名格子眼盛永正、第八名冲天鹏方也仙、第九名梅铁块梅遇春、第十名水底龙刘伯清、第十一双珠豹史定、第十二泼皮风陆钢、第十三一枝花王千子、第十四雨里金刚王命、第十五五阎王丘正文、第十六扫地王闻人训、第十七河天飞沙来凤、第十八善隐身蔡本雄、第十九混天龙马元龙、第二十穿山猾金庭汉、第二十一不粘泥赵胜、二十二混十万姜廉、二十三满天星周清、二十四一斗粟郑日仁。群贼共推自成为大元帅,称闯王。自成既得众,谋劫郡县。张献忠曰:欲图大举,先资粮饷。闻人训曰:张公言善。自成于是命孙昂、史定往山西,吕佐、林汉往陕西,闻人训、方也仙往山东,洪用光、郑曰仁往南直,安庆,马元龙、王命往滁和,俱率众数万。

  李岩作劝赈歌

  李岩劝县令,出谕停征,乃崇祯八年七月初四日事。又作劝赈歌,各家劝赈济。歌曰:年来蝗旱苦频仍,嚼啮禾苗岁不登。米价升腾增数倍,黎民处处不聊生。草根木叶权充腹,儿女呱呱相向哭。釜甑尘飞爨绝烟,数日难求一餐粥。官府征粮纵虎差,豪家索债如狼豹。可怜残喘存呼吸,魂魄先归泉壤埋。骷髅遍地积如山,业重难过饥饿关。能不教人数行泪,泪洒还成点血斑。奉劝富家同赈济,太仓一粒恩无既。枯骨重教得再生,好生一念感天地。天地无私佑善人,善人得厚福长臻。助贫救乏功勋大,得厚流光裕子孙。

  李岩归自成

  岩初见自成,自成礼之。岩曰:久钦帐下宏猷,岩恨谒见之晚。自成曰:草莽无知,自惭菲德,乃承不远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岩曰:将军冬日在人,莫不忻然鼓舞。是以谨率众数千,愿效前驱。自成曰: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孤共图义举,创业门基者也。遂相得甚欢。

  宋献策及群贼归自成

  宋献策,面如猿猴多智略,云游各省,妄言祸福。谓国运将终,煽惑人民。又传二语云:十八孩儿兑上生,自小生来好杀人。闻自成日强,往归之。自成亦素闻献策通术数,故一见如旧识,即屏左右,问攻取事。献策云:流人顺河千,陷在十八滩。若要上云天,起自雁门关。将军始为马上之王。王号闯者,已验其说矣。若推起自雁门关一语,将军起义,当从此地始也。自成大喜,称为宋军师而不名。时有将二十一人。来归呈揭。

  牛金星,河南人。唐启原,山西人。刘宗敏,山西人。王漪清,山西人。冯岳,河南人。张泽,北直人。谷大成,四川人。顾永龙,河南人。李牟,河南人。赵礼,四川人。苗人凤,陕西人。吴风典,四川人。祖有光,湖广人。管抚民,湖广人。朱浦,山东人。李承元,北直人。孙世康,四川人。苗之秀,山西人。陈泯,河南人。戈宝,陕西人。王年,四川人。

  右所列二十一人,有实者,有隐者,非皆真实姓名也。博洽君子自知之。

  贼将官衔

  宋献策开国大军师。牛金星天佑阁大学士。唐启原,提督四路戎马大元帅。刘宗敏权将军。戈宝正监军。冯岳毅将军。王年左监军。谷大成锐将军。王贾右监军。李岩制将军。柏止善果将军。苗人凤左先锋。王漪清龙护将军。祖有光右先锋。张泽豹略将军。官抚民前先锋。顾永龙飙将军。朱浦压队人将军。吴风典迅将军。李承元征西将军。赵礼右击将军。李牟讨北将军。孙世康协辇将军。陈泯镇东将军。苗之秀虎贲将军。张霖图南将军。

  以上官衔俱自成初时所定,后入荆复定九等。至姓氏俱有隐误者。予虽改正一二,犹未尽较也。当俟付梓时悉取诸书,与同志世核之耳。然野史所纪琐事,颇多实者。

  (辛亥四月初十日,社鿍王馆书)

  李岩说自成假行仁义

  自成既定伪官,即命谷大成、祖有光等,率众十万,攻取河南。李岩进曰:欲图大事,必先尊贤礼士,除暴恤民。今虽朝廷失政,然先世恩泽,在民已久,近缘岁饥赋重,官贪吏猾,是以百姓如陷汤火,所在思乱。我等欲收民心,须托仁义,扬言大兵到处开门,纳降者秋毫无犯。在任好官仍前任事。若酷处人民者即行斩首。一应钱粮比原额止征一半。则百姓自乐归矣。自成悉从之。岩密遣党作商贾,四出传言闯王仁义之师,不杀不掠人。编口号。使小儿歌曰: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开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又云: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时比年饥旱,官府复严刑厚敛,一闻童谣,咸望李公子至矣。第愚氓认李公子即闯王,而不知闯王乃自成也。李岩曾举孝廉其父某尚书也,故人呼岩为李公子。

  左良玉中州之战

  当时河南归贼甚众,上命杨嗣昌督师。嗣昌临行奏曰:臣当誓死必杀贼,二年之内,必有以报陛下。不烦南顾之忧。且请增兵十万,增饷一百八十万。嗣昌提兵二十万,驻楚。调川兵自卫。使张献忠乘虚入蜀、绵州、剑州等处,屠戮甚惨。嗣昌至蜀,复调豫兵自随。致李自成因间入河南,杀福王。嗣昌请加左良玉太子太保、平寇大将军,赐蟒玉,敕协力征剿。嗣昌驻营归德,遣良玉为前队,至武安县,贼先锋柏止善突前,良玉麾下游击将军左明国御之,战久忽左营炮发,柏止善惊,被枪而走。谷大成在阵前,良玉遥谓之曰:三百年来,朝廷德泽宏深,何负于汝而反耶。大成曰:贪佞满朝,公行贿赂,民间脂髓搜括殆尽,涂炭难言,尚夸德泽乎?遂战。良玉佯北,大成逐之,良玉回马,大成中刀乃走。

  刘熙祚死节

  张献忠破襄阳,杀襄王。杨嗣昌自缢。台省劾良玉纵兵劫掠,玩寇不援,遂降二级,追夺敕命。良玉将士,由是不力战。献忠知之,遂入汉阳荆黄等郡,长驱席卷,势若破竹。惠、桂藩遁走,献忠追之。刘熙祚命中军王永图率兵护行,自欲入永州,为坚守计,被贼百计诱降,熙祚不屈而詈。献大怒,遂杀熙祚于长沙府宁乡县文庙中。后人有诗赞曰:昔日真卿骂禄山,至令生气满人寰。刘公殉节堪同调,忠烈清名振两间。

  又吊刘诗云:绣斧巡湘旧有名,忽提孤剑出方城。荆南血溅痕犹在,斗北魂升望已深。讨贼朝图黄石略,勤王夜战楚江程。可怜身死家犹远,汉水潺潺尽哭声。

  时全楚悉陷。

  长沙女子

  女子不详姓氏,年可二十,居长沙城中。贼至城下,兵吏皆逃,唯女执戈登城。城陷贼入,女即持刀击贼,贼曰:众人不守,汝一女子何能为?女曰:吾以愧天下之为男子者。女有色。贼欲邀之,女瞑目大骂,挥刀戮贼遂被害。

  只身登陴,事岂有济,女宁不知之。顾其所为极奇。凡被贼之地,节烈妇女死者何限,而此独以奇传,令须者闻之,能下惭死哉!

  李自成围开封

  自成遣权将军路应标为大将军,狄应魁为先锋,赵礼为右击将军,王襄为左攻将军,发兵三十万,围开封。黄河水决,阖城尽溺。贼所至望风而溃,止固始县,总兵黄鼎设法坚守,城得全。鼎系六安州人,多胆略,闻应标等将抵城下,先遣张允林诈降,密通贼情,招合颇众。

  孙传庭败

  癸未八月,孙传庭督兵十万,克日征剿。奏云:臣当扫清楚豫,荡尽鲸鲵,必不敢遣一贼以贻国家之患,以仅君父之忧。自成闻之,遣大将军刘宗敏、征西将军李承元等御之,匿其精锐,先驱良民扮作贼兵,冲阵。传庭与战,斩首二万,追奔百余里,自成又遣李牟率众诈降。伪云贼中畏孙爷如虎,止办奔逃,不敢交锋。孙信之,直入其窟,忽贼营大炮一声,十面伏兵尽发,王师覆没,传庭走,贼入潼关。

  程源疏略

  先是孙传庭未败之日,有新榜进士程源,见贼势危急,恐传庭轻战取败,即痛切上疏。其略曰:臣闻主忧臣辱,古今之通谊也。值今圣明御极,天下岂有难为之事。顾空言则有之,而事实竟少。贼寇披猖屡经岁月,俄而报捷,俄而失师,重烦我圣明大虑,则以本谋之未立,而见之未远也。臣请折衷天下大势与狡寇本情,而次第谋之。合天下大势,以西北制东南,以东南奉西北耳。乃者寇起中州,据我腹心,图我荆襄诸郡,扼我上游,夫中州之隔神京,限以一河也。荆襄之去陪京,只十五日也。而不敢即窥者,臣以为贼之计狡也。计贼渡河,必背顾秦蜀,窥南又不便骑射,以为渐图秦蜀,则可以安意渡河也。南图淮扬,则陪京孤注也。此二策者,安危系焉。何可不亟图之?顷者孙传庭以数万之师,博数十万之剧贼,孤军深入,数以捷闻。臣尝对所知曰:此诱敌也。今果以偾师报命矣。夫抚臣岂非一担当之臣也。然而兵有犄角,有牵制,有应援,有虚实,岂可以数万之师,搏虎狼之穴哉?臣闻王翦之伐楚也,请兵六十万人,汉高帝之困项羽也,必俟韩信三十万师之至。盖多寡之数,强弱分焉,彼已见焉。今寇余非楚项之比,而国家全胜远过汉秦。然歼大寇,必大举。欲大举则必召数十万之师,八面齐集,而攻之以分其力。谁应援?谁声实?谁牵制?谁批腹?着着照应,使之疲于奔命,救接不暇。然后可一鼓而歼之。盖贼之所忌者分也。我之所恃者合也。闻楚郡伪官,请兵于贼,不许,则贼之所忌可知也。今议者又曰:贼必渡河也,臣愚以为贼必不遽渡河。但恐秦兵新败,贼必乘虚而攻,使传庭而凭关固守,俟贼顿师城下,智尽能索,师老力疲,而后议取之,犹可为也。若以新败之众,开关延敌,胆恇心怯,必致奔溃。万一寇闯关而入,三秦一失,贼得专力渡河,天下事有不忍言。此臣之所为,痛哭以请也。伏乞飞敕传庭,闭关撄城,勿事浪战。天下幸甚。书奏不省。潼关果失。

  防河剿寇十款

  程源见三秦失守,具防河剿寇十款。其略曰:臣闻居得为之地,尽瘁以靖乱者,大臣之事也。居不得为之地,忘身而通言者,小臣之心也。昔汉当承平之世,书生贾谊,犹痛哭流涕以请。况今天下乱形已成,民心将二矣。漕粮将乏,外解将不能至矣。敌将逼关,寇将渡河,神京孤注矣。言战无以为战,言守难以为守。臣以为及此时,一一而速图之,犹能自立也。能自立,然后可以议恢复。此机一失,如既烬而责救火焉,则东南西北之局,俱无是处矣。此臣所为痛哭而请也。

  绘图续记

  忽宫中见一少妇,遍体缟素,或当黎明,或遇昏暮,满宫奔走,宫人逐之,急即不见,众皆疑惧。时贼势猖獗,大内旧有秘室,系刘诚意封,识上书云:凡国有大变,方可门视,不得轻易泄露,以启祸端。上欲开封验视,亲至秘室门外,见封识重密,阴风凄惨,自空中来,恶雾迷漫,从地而起。掌宫太监叩首奏曰:此乃先天秘机,恐不可轻泄。上不允,坚欲启视,视命小竖二人,揭开。上亲步入,黑暗无光,妖气冲塞鼻端,几不能立。上与两班内臣,亦有惧意。须臾室内微有光,视之乃一朱红木柜。上命速开,小竖将金斧砍柜,内有三轴抛出。看第一轴、第二轴至第三轴,宛如圣容云云。内臣对曰:未来之兆,祸福难分,非臣下所能预泄也。虽云屡见不祥,今皇爷仁爱治民,刚断理政,从来以正胜邪,纵有微眚为灾,是亦不烦深虑。看毕,上还宫,默然不乐。次日御朝,钦天监奏夜来东方有星,名曰长庚,较昔大异,光芒闪烁,有四角,有五角,中有刀剑、旗帜、人马影子,似哄斗象。且倏大倏小,倏长倏缩,倏隐倏现。又南京科道奏凤阳地震,其声如吼,一日三震,人人惶惑。

  颁罪己诏

  上以灾异迭见,遂颁罪己诏,遍布天下,传谕内外大小诸臣,通行各省直等衙门,俱要省刑撤乐,不许宴饮,不得迎送,裳服用布制成,专尚朴素,不加华饰。诏云: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薄德,迭罹天灾,蝗旱频仍,生民涂炭。寇势狓猖而莫剿,人心澳散以难收。皆由朕罪日深,是致朕心日拙。兹特诏尔朝野诸臣直言无隐,尽谏无私,或禁闭邪心,或开陈善道,务使天心感格,世转雍熙,庶得朕恪允中,臣民胥庆,尔其钦哉。(此记崇祯十七年二月)

  召张真人建醮

  上既颁诏,复遣使往江西广信府贵溪县龙虎山,召三天大法师正一张真人,诣京设延禧万寿禳妖护国清醮一坛。使者至真人府,见书金字牌云:正一天师洞府上清宫。左右联云:纲维岳渎威权广,叱咤雷霆号令雄。天师即带道箓左赞法真人,道纪右护功真人,驱雷掣电真人,移星换斗真人,飞鸟走兔真人,呼风唤雨真人,袪妖除眚真人,宣祥致瑞真人,执剑仙童,握符神将,随坛拥卫功曹使者一应人员赴京。入朝。上曰:近来天灾屡见,宫禁多妖,皆由朕之不德所致,虽躬行修省,然必赖卿冥告上帝,为朕敷陈,庶或转祸成祥,化灾为福。真人曰:吾皇引咎自责,以抚天下,如此立念,安有天心不格,殃眚不除,宫禁不宁,兆姓不和之理?臣愿竭诚醮事,以报圣恩。上再三慰劳。真人出朝,至万寿宫中,建罗天大醮。又于附近宫观寺刹,选僧道各三百人,在坛执事。建醮四十九日,每三圣驾躬临,行香祈祷,真人焚疏,伏坛疏曰:伏以承平既久,祸乱应生,虽理数之自然,亦愆尤之所致。臣等绥临四海,叨社稷之鸿图,抚有万方,荷生民之重寄,殊惭薄德,招谴非轻,咎吝弥深,灾殃迭见。臣特自陈六事,祷窃桑林,敢用仰叩玄穹,仁敷黔庶,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统无灾,灾由恩弭。右疏谨献金阙寥阳玉清上帝。醮毕,真人府伏坛前,神游帝阙,既寤不敢宣泄。止奏云:灾异妖孽,上帝已命北极佑圣真君,馘斩收逐矣。国家绵久,万子万孙。真人即辞归江右。

  予少时闻张真人过吾锡,传宫中有妖,上召真人驱擒之耳。即此事也。真人所奏北极佑圣真君,盖指玄武。玄武,被发仗剑者也。大清帝起于东北。辫发入中国,驱逐自成,颇似之。至万孙之说,崇祯、弘光、永历俱万历之孙也。天师不敢泄漏天机,故为隐语以奏耳。(辛亥四月十一日,社鿍王馆记)

  李自成传牌

  自成传牌各处,诡称仁义之师,不淫妇女,不杀无辜,不掠资财,所过秋毫无犯。但兵临城下,不许抗违,第一铳要印官出迎,第二铳要乡绅投服,第三铳要百姓跪接。如关闭城门,上城拒守,攻破之日,尽情屠戮,寸草不留。百姓闻之,望风迎降。

  李自成渡河

  自成率兵五十万,先于沙涡口造大舟三千号,又掠民船万余,以载兵马。自沙涡渡黄河登岸,至山西太原等处。

  李自成伪诏

  诏曰:上帝监观,实推求莫;下民归往,祇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惟往代。爰知得失之由,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尔明朝久席泰宁,浸弛纲纪。君非甚黯,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赂通宫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殆尽。肆昊天聿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祲灾。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恫痷之痛。念兹普天率士,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若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教,如杞如宋,享祀承延,用章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章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唯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公,勿阽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谨诏。

  李建泰出师

  甲申正月十六,李建泰出师,风沙大起,占候天文书云:出兵遇风沙,师覆不还家。

  唐通入朝

  唐通陛见。上曰:大寇逆天不怯,荼毒生灵,扫荡奇功,赖卿早奏。通曰:么么党类,流祸难言。臣藉二祖列圣之威灵,皇上如天之覆庇,愿捐躯报效,使元凶大憝,速就歼夷。上悦。慰劳有加。赐金宝彩币,通谢恩出。

  白广恩移书姜瓖约降

  侍生某顿首拜,国事如此,台台稔知,无容置喙矣。但我辈久为文臣所抑,不啻狗马之贱。今闯王强盛,奸佞在朝,我辈虽欲树功,决至反招奇祸。语云。识时务者谓之俊杰,不若其建降旗以图富贵。台台谅能鉴其始终,而幡然从事矣。特此奉约,仍乞赐鸿音,以慰下怀。戎事旁午,余不尽赘。

  瓖答书同降。

  宣府总兵朱之冯

  贼将至宣府,朱之冯谓兵民曰:朝廷三百年恩德在人,死生尽是天数。皇天水土,杀身难报。岂可一旦从贼,失却千秋大义,君亲本无二理,汝等须看世上,讵有孝顺他人,违逆自己父母者。众不从。

  居庸关唐通降

  三月十一,大同陷。贼至居庸唐,唐通迎战。时贼将李牟率众四十万,方战,忽营中突出一虎,东西冲跃,所至披靡。唐通惊仆,被虎擒啮,贼众四合,是虎即以皮御下,乃贼将谷大成伪扮者,通就执乃降。

  宋孩儿起数

  军师宋献策,见自成云。臣观明朝王气之绝,当在本月十八日丙午。是日当有阴雾迷空,凄风苦雨,乃其应验。十九日辰时,都城必破无疑。若不乘此机会,恐援兵四集,又须迟至六年之后也。更有谶云:孩儿军师孩儿兵,孩儿攻战管教赢。只消出个孩儿阵,孩儿夺取北京城。据此谶,吾王须用十五六岁者,名童子兵,攻城方能济事。自成即点强壮童子五千人,给以器械攻取。

  杜秩亨议割地

  贼遣叛监杜纷亨密奏云:平分天下,方可息兵。朝臣皆以为可。上泣曰:祖宗费却多少精神,历尽艰难,创此山河,为不肖子孙,狃于安乐,一旦将地方割去,朕即死归泉府,亦无面见高皇在天之灵。宁死可也,割地不可。更深微行,至朱纯臣第乃还。

  帝后自尽

  圣母周皇后,手内持节绕宫巡走。哭曰:天灾已降,大祸临头,汝等有志者,须速寻门路。巡走两周归宫,将自尽。时上率内官四百人欲出,被炮而返。对后泣曰:大事去矣,挥宫女各散。至武英殿,各门密召守城官,每门付白灯笼三碗。嘱曰:寇信缓急,自一至三,宫中望此灯为号。盖寇攻城,则悬一灯;攻城急,则悬二灯;城破,则悬三灯也。守门官既出,上至乾清宫,将太子、定王付周皇亲,永王付刘皇亲。嘱曰:社稷倾覆,使天地祖宗震怒,实尔父之罪也。然朕亦已竭尽心力,其奈文武诸臣,各为私心,不肯后家先国,以致败坏如此尔。今不必问其祸福,只是合理做去。朕无他虑也。言毕,上与太子等大哭而别。上复进寿宁宫,见长公主大哭,砍其臂。到西宫欲死袁妃,又到坤宁宫见后自缢,上再登皇极殿,亲撞景阳钟,钟声远振,响遍京城,欲集文武百僚,寂无一人至者,乃手三眼枪,率持数十人,至前门,见城上白灯已悬三矣。上知天命已去,不可挽回,急遣宫人逼令张太后并李娘娘速死。然后刺血亲写遗诏一封,缝于随身衣带内披发覆面,衣履不成,竟向宫后煤山自尽。

  三灯不待城破,即俱悬起,是内奸应计也。

  李自成入京城

  三月十八,黄沙障天,旋风刮地,雷雨交作,贼营炮发,四面连珠炮轰轰不绝。贼造云梯高五丈,城外周围布置,凡数百张。令孩儿兵手持短刀,如猿猴狡捷,四面登城,逢人乱砍。城兵见之,俱惊溃。百姓喧传圣驾已出,文武百官俱换小民装扮,各奔逃。顷刻儿童妇女,啼哭震天,天气阴霾,日光凄惨。贼兵西进得胜门,东进齐化门。牛金星、李牟两人,领兵上城,一面飞骑数千,到正阳门令城门大开,所将存火器沼城摆列,闻贼预先埋伏京城,或卖绒货,或酒米店,或作星卜,或设帐市药。时宰相卖官鬻爵,故京城买官者大斗是贼,贼由此内应外合;使十七载惕励忧勤之帝王,龙驭宾天,三百年太平锦绣之江山,金瓯堕地。

  刘宗敏传谕

  刘宗敏传谕城中百姓曰:吾来安你百姓,毋得惊惶。你们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额上,并贴门首,即不杀。百姓各执香跪迎。门首写顺民二字。又书永昌元年,顺天皇帝万岁。

  李自成入大明门

  自成乘雕鞍骏马,自大明门拥入,望承天门射之。暗祝曰:若能一统江山,正中天字中心,箭发中于旁,不悦。牛金星曰:欲代大明承天,如何反射天也。适进大明门,何不射大明二字。自成从大明门进紫禁城,刘宗敏、牛金星等俱随入。先拿娼妇,及歌童小唱各数十人设宴。士民各戴破帽,服破衣,匿茅舍中。釉绢数件,不能易一敝垢衣。贼又至深宫大殿,开筵演戏,诸贼出入宫闱,奔突禁闼,同坐同食,嘻笑嘈杂,全无统摄。午门任马兵东西驰骋,亵嫚狼籍,童子兵以所掠锦绣裹身,驰马市中。

  伪诏

  因献城甚速,姑免尔民屠戮之苦。尔民各安生理,不许关闭店业。大兵扰害者,治以军法。

  伪谕在京文武

  吏政府大堂,谕为奉旨选授官职事。照得大顺鼎新,恭承天眷,凡属臣庶,应各倾心。尔前朝在京文武官员,限次早一概报名汇察;不愿仕者,听其自便;愿仕者,照前擢用。如抗违不出者,大辟处治。藏匿之家,一并连坐。仰各遵新旨,共扩皇图。赴谒宜先,趋选毋后。须至榜者。永昌元年三月二十四日示。

  伪政府着长班内外寻搜,不许民间容隐;一家容隐,九家连坐。

  富户汪箕

  汪箕,徽州人也,居京师,家赀数十万。自成入城,箕自分家室不保,即奏一疏,乃下江南策,愿为先锋,率兵前进,以效犬马之劳。自成喜,问宋献策云,汪箕可遣否?宋曰:此人家赀数百万,典铺数十处,婢妾颇多,今托言领兵前导,是金蝉脱壳之计也。自成悟,发伪刑官,追赃十万,三夹一脑箍。箕不胜刑,命家人取水饮三瓢而死。

  象泣

  一日象房桥。群象声如哭泣,大喊不已,泪下如注。天昏地暗,灾异迭见。

  李岩谏自成四事

  贼将官绅戮辱已极,以致天愁地暗,百兽哀鸣。制将军李岩上疏谏贼四事。其略曰:

  一、扫清大内后,请主上退居公厂,俟工政府修葺洒扫,礼政府择日率百官迎请大内次,议登极大礼,选定吉期,先命礼政府定仪制,颁示群臣演礼。

  一、文官追赃,除死难归降外,宜分三等。有贪污者,发刑官严追,尽产入官;抗命不降者,刑官追赃既完,仍定其罪。其清廉者,免刑,听其自输助饷。

  一、各营兵马,仍令退居城外守寨,听候调遣出征。今主上方登大宝,愿以尧舜之仁,自爱其身,即以尧舜之德,爱及天下。京师百姓,熙熙皞皞,方成帝王之治;一切军兵,不宜借住民房,恐失民望。

  一、各镇兴兵复仇,边报甚急,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择吉已定,官民仰望登极,若不旱之望云霓。主上不必兴师,但遣官招抚,各镇许以侯封,各镇父子仍以大国封。明太子,令其奉祀宗庙,俾世世朝贡,与国同休,则一统之基可成,而干戈之乱可息矣。自成见疏,不甚喜。既批疏后“知道了”,竟不行。

  宋献策奏削发诸臣

  宋献策疏曰:明朝削发奸臣,吏政府不宜授职,此辈既不能捐躯殉难,以全忠义,又不肯委身归顺,以事真主,顾乃巧立权宜,排徊岐路,忠节既亏,心迹难料。若委以政事,任以腹心,恐他日有反噬之祸云云。自成批云:削发奸臣,命法司严刑拷问,吏政府不得混叙授职。

  宋献策与李岩议明朝取士之弊

  献策既奏疏,出朝遇李岩散步偕行,适见二僧,设两案,供养崇祯灵位,从旁诵经礼忏,降臣绣衣乘马,呵导而过,竟无惨戚意。岩曰:何以纱帽反不如和尚?献策曰:此等纱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于若辈也。岩曰:明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候选,可谓严核之至矣。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不能多见也。献策曰:明朝国政,误在重制科,朝廷高爵厚禄,一旦君父有难,各思自保。其新进者,盖曰:我功名实非容易,二十年灯窗辛苦,才博得一纱帽上头,一事未成焉。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二十年仕途小心,始得至此地位。大臣非此一人,我即独死无益。此资格之不得人也。二者,皆谓功名是己所致,所以全无感戴朝廷之意。无怪其弃旧事新,而漠不相关也。可见如此用人,原不显朝廷待士之恩,乃欲责其报效,不亦愚哉!其间更有权势之家,徇情面而进者,养成骄慢,一味贪痴,不知孝弟,焉能忠义?又有富豪之族,从寅缘而进者,既费资财,思权子母,未习文章,焉知忠义?此迩来取士之大弊也。当事者若能矫其弊而反其政,则朝无幸位,而野无遗贤矣。岩曰:适见僧人敬礼旧主,足见其良心不泯,然则释教亦所当崇敬。献策曰:释氏本西竺之裔,异端之教,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不惟愚夫俗子,惑于其术,乃至学士大夫,亦皆尊其教而趋习之。偶有愤极,则共披剃而避是非,忽值患难,则入空门而忘君父。丛林宝刹之区,悉为藏奸纳叛之薮。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以布衣而抗王侯,以异端而淆正教,惰慢之风,莫此为甚。若云诵经有益,则兵临城下之时,何不诵之退敌?礼忏有功,则君死社稷之日,何不礼忏延年。此释教之荒谬无稽,而徒费百姓之脂膏以奉之也。所当人其人,而火其书,驱天下之游惰,以惜天下之财费,则国用自足,而野无游民矣。岩曰:军师议论极正,但愿主公信从其说,痛洗积习之陋,诚天下国家之幸也。语毕各归营。

  牛金星遇异僧

  牛金星将入朝,议登极事,行至长安门外见一僧服衲衣拦街,大呼曰:小僧有紧急事情,要告明。金星问曰:和尚有何紧事?僧曰:崇祯爷是个好皇帝,以为李家大兵来,就逼他吊死,既夺了明朝江山,又不见太子下落,特来禀问丞相。金星大怒,左右欲杀之。僧呵呵大笑曰:和尚只一个头,砍了值什么?汝辈几万头却如何?金星曰:此癫僧也,勿杀,命之速去。僧行数步,化一阵清风,不知踪迹。

  自成伪檄

  自成陷京师,一面遣人招吴三桂,一面行文招左良玉、并高杰、刘泽清等诸将。伪檄云云,具在吴三桂请兵内。

  自成诈称符命

  宫中忽搜出渗金铜炉及漆金各一,上刻永昌元年三月之吉。人人惊骇,忽果将军入朝报云:四夷馆有西域番僧十余人,言语侏离,具表文一道,译出是西天竺国王弥离哆斯满来宾,闻中国有新天子登位、羌来入贺者。

  自成改衣服印契

  凡文官俱受大将军节制,一品冠上插雉尾,一公服用棋盘方领补子服色,文武一样改换。印章三品以上为符,四品以下为契。

  公主梦帝后

  何新救公主入周奎家,公主思念父皇母后,时时欲绝饮食,左右苦劝,勉延。一日假寐,忽见先帝后与王承恩至。曰:我已诉于上帝,逆贼恶贯满盈,不久自当消灭,但劫数尚未尽,勾销亦只在一年余矣。语毕见先帝披发仗剑,逐杀闯贼,连声炮响,公主惊觉,以告周奎云。

  李自成死罗公山

  自成四月三十日西奔,焚五凤楼,九门放火,火光烛天,号哭之声,闻数十里。闻唐通为冯有威杀。五月初二,三桂兵追至定州清水河下岸,斩贼将谷大成,左光先堕马折足,自成屡北。五月五日,率诸将直逼吴营大战。自辰至酉,互有杀伤,忽狂风起,贼阵旗帜悉仆,自成中箭,落马还营。自此且战且走,三桂亦不急追。牛金星见势渐失,有他志,忌李岩、李牟得军民心,欲去之。会报河南归德府同知陈奇、商丘贾士俊,定陵令许承荫、鹿邑令孙澄、考城令范隽、柘城令郭经邦及尚国俊七人,俱被兵部尚书丁启睿命参将丁启光擒缚,往南京;李岩请率兵恢复。自成许之。金星曰:李岩此去必不返,叛形早已露,不如诛之。自成信其言,令金星设酒诱而杀之。宋献策素善李岩,遂往见刘宗敏,以辞激之。宗敏怒曰:彼无一箭功,敢擅杀两大将,须诛之。由是自成将相离心,献策他往,宗敏率众赴河南,自成与李过及骁将数人,率兵十余万,自河南至湖广,欲合张献忠,渡江抵辰州,知献忠已入川,遂驻黔阳二十里外。弘光元年正月下旬也。居二十日,百姓苦之,自成闻何腾蛟兵将至,入山阅视要害,见罗公山险峻而广大,遂分结三大营于其下,为久驻黔阳之计。但兵饷无两月支,命刘宗尧等率兵二千渡江,往豫楚界郡县劫粮;命辛思忠、杨彦率兵二千,于湖广沿江府县劫粮。一夕自成方寝,大呼曰:杀杀杀!我不惧汝。窦氏惊问。自成曰:适梦坐北京殿上,忽见崇祯皇帝,与范景文、倪元璐、汪伟、吴襄、周遇吉等数十人,欲执予。予相振而醒。窦氏曰:勿异也,疑心生暗鬼耳。自成甫睡,复梦如前。见文武叱声如雷。乃寤。次日得疾。李过日进候,由是与窦氏通。自成病益笃,夜半连呼云:皇帝幸释我。遂死。李过以帝礼葬之。

  其时,大清朝有贺表谓病故也。

  李过降何腾蛟

  李自成既死,其侄李过,与贺锦、牛佺、任继宗、刘体仁等共议,诸将俱劝降何腾蛟,李过遂率众归之。

  一云:李锦号一只虎,自成侄也。自成死,锦奉自成妻高氏,渡洞庭,踞山寨。隆武遣马吉翔招之,赐锦名赤心,高氏为忠义夫人。隆武既没,堵胤锡以永历阁部抚湖南,赤心就招称臣。然桀骜甚,在营称氏为太后,具疏称自成为先帝。朝议腾忍听之。何腾蛟以阁部督师轻骑诣赤心营,会师取长沙,封赤心兴国侯。

  李过虽降,不过名焉而已。世界至此,不成世界。朝廷至此,不成朝廷。君子读之,能无三叹耶!

  康熙十年四月十三日,用宾氏书于社鿍之王馆。

  总论流寇乱天下

  自寇之起于崇祯之三四年也,不过饥寒之民,啸聚山谷,所谓寇也。此五六七年间,放劫千里,出没无方,此则所谓流寇也。迨至十一二年后,则不然矣,非复草贼行径矣。又十四五年后,则不然矣,非复窃据行径矣。夫当其作难之始,为剿为抚,固亦易耳。奈当事者寡识,竟无成策可慨也。初时握兵者,尚犹中智以上,非无战胜之威也,乃卿大夫局外易言,刻期责效,终未有成功。迨至话言有间,任用勿专,劫代毅,括代颇,始之以贪鄙之熊文灿,肆虐生灵,继之以用罔之杨嗣昌,诖误军事。于是中原陆沈矣。元恶既憝,盈庭狠顾。陈睿谟龙钟也,宋一鹤乳臭也,格例缘夤,草草推用,节制无术,将不知兵,兵不能兵。非惟是也,兵之厉民,更甚于贼,而楚事乃复大裂矣。是故民怨天怒,饥疫频仍,同类相合,人死如乱麻。于是李自成起而乘之。据中原,吞江汉,袭三秦,凌晋跻蜀,则民心使然也。夫敛重而民穷,民穷而盗起。此自古皆然,岂待智者而后知哉。明朝制度详严,内重而外轻,君尊而臣卑,法相绳,权相制,虽有奸臣,不能作大逆;虽有豪杰,不能建奇功。然而取民之制甚烦,养民之制甚略。遇闻先臣冯琦之言曰:本朝之患,不在外戚,不在宦官,不在大臣,不在藩镇敌国,他日所为国家忧,惟在宫府之隔、闾合之匮耳。忆丙子岁予道淮上,见一父老谈流寇事云:此寇不速除,且与国家相终始。既而归里,从士大夫饮,闻邸报寇警,士大夫皆言草贼也,不足为大忧。有书生应言官,更历数年,将无大枭雄乘乱而起者乎?夫闾阎之匮也,寇盗之患也,五十年之前,有淮上父老知之,里巷书生知之,而当涂之卿大夫,岂尽钝根乎?盖以留情富贵,未尝以国家为念耳。迨至大厦突倾,而燕雀亦遂失其巢也。岂不伤哉!虽然,庸奸之列朝廷也,贪污之遍郡邑也,懦将悍兵之耗饷于营幕,而残贼猾寇之蹂躏夫海内也;俱天之所以开大清也。呜呼!天之所废,天之所兴,人孰得而止之?夫亦可存而不论。论而不议也已。

  (四月十六日书)

  论明季致乱之由

  明之所以失天下者,其故有四。而君之失德不与焉。一曰外有强邻:自辽左失陷以来,边事日急矣,边事急不得不增戍,戍增则饷多,而加派之事起。民由是乎贫矣。且频年动众,而兵之逃溃者,俱啸聚于山林,此乱之所由始也。二曰内有大寇:张、李之徒,起于秦、豫,斯时欲以内地戍兵御贼,则畏懦不能战,欲使边兵计贼,则关镇要冲,又未可遽撤。所以左支右吾,而剧贼益横而不可制。三曰天灾流行:假流寇扰攘之际,百姓无饥馑之虞,犹或贪生畏死,固守城池,贼势稍孤耳。奈秦、豫屡岁大饥,齐、楚比年蝗旱,则穷民无生计,止有从贼劫掠,冀缓须臾死亡矣,故贼之所至,争先启门,揖之以入,虽守令亦不能禁。而贼徒益盛,势益张大,乱由是成矣。四曰将相无人:当此天人交困之日,必相如李泌、李纲,将如汾阳、武穆,或可救乱于万一,而当时又何如也?始以温体仁之忌功,而为首辅;继以杨嗣昌之庸懦,而为总制;终以张缙彦之无谋,而为本兵;可谓相有人乎?至如所用诸将,不过如唐通、姜瓖、刘泽清、白广恩之辈,皆爱生恶死,望风逃降者。将相如此,何以御外侮、除内贼邪?夫是四者有其一,亦足以乱天下,况并见于一时,有不土崩瓦解者乎?试譬之一家,强邻寇于门庭,窃盗据于堂奥,为有司者,复敲肌扑骨以婪其财,而左右仆御莫不抱头鼠窜而去,则了了一主,欲不弊得欤?更喻之人身有疾,边警者腰背之患也,张、李者腹心之患也,水旱螽虫者伤寒失热之患也,一身而有三患,势已难支,更令庸医调治之,其亡可立而待耳?明季之世,何以异此?然则必何如而后可。曰:止有和守战三策而已。忆自锦州之役,良将劲兵丧殁殆尽,遂致强邻有轻中国心,而边警日至,使当日以洪承畴为总制,吴三桂为总戎,严兵固守,而勿与战,且甘言厚币以和之,则十余万之师,固可保障东方,是则策辽事者不宜战而宜和。若乃自成者,贼寇之雄也,敕孙传庭以重兵踞潼关,而命卢象升、周遇吉时出锐师策应,则高杰、白广恩等,必不覆溃,而西安固矣。西安固则自成必不能越晋而入燕。是则为秦事计者,当以守为正,而战为辅。至于献忠一凶残之贼耳,其势不逮自成远甚,则又当以战为正,而守为辅矣。苟令史可法、周遇吉、左良玉、曹文诏、黄得功等会浙直兵,四面攻之,则可以败灭。献忠既破,则良玉二十万之众可与传庭十六万之师,相为犄角,内外拒战,而自成可图矣。张、李既平,则强邻虽或深入,亦未必遽至危亡。奈当事者战守无策,任用乖方,使洪、卢陷于东鄙,传庭覆于潼关,良玉溃于朱仙,遇吉死于宁武,敌寇交侵,兵民胥叛,酿成大祸,而不可救。悲夫!遇观赵宋之南渡也,兀术大举入寇,杨太据洞庭,与刘豫通,欲顺流东下,李成大陷襄阳六郡,将自江西陆行,趋浙与大会。是时天下之势亟矣,设他人当此,必有甲申之祸,幸有武穆者,为制置使以备之,奏襄阳为恢复中原根本,当先取六郡以除腹心之疾,然后加兵湖湘以殄群盗,此识先后著者也。未几襄阳复、洞庭平,而金兵亦不能为大患,得以偏安江左者,百有五十载。所谓元气既固,而外疾亦渐除也。惜明季诸人,见不及此,此予故作是篇,以悉其致乱之由焉。

  康熙十年辛亥四月十五日,予编北略初成并书此论以附识之(社鿍王馆,用宾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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