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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雅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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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始而用功,必须立敬存诚,以持其志,而后有进。久而纯熟,动静与道为一,则诚敬不待养而自存,志不待持而自定矣。程子论持志曰:“只此便是私。”此言亦过高,儒者遂以主敬存诚,以持志为有意而不务,殊失下学上达之意,近禅氏之虚静矣。 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此静而未感也。人心与造化之体皆然,使无外感,何有于动?故动者缘外而起者也。应在静也,机在外也,已应矣,静自如。故谓动以扰静则可,谓动生于静则不可,而况静生于动乎? 四时行,百物生,可以观天;动作行事,可以观圣人。内蕴不可知,而外者可以概覩。天除却四时百物,圣人除却动作行事,则其道隐矣,将何以为知天知圣之具?儒者好高,乃谓以动作言语求圣人为末,过矣。推此意也,直欲枯禅白坐以见性乎? 世变有渐,若寒暑然,非寒而突暑,暑而突寒也。圣人拯变于未然,在平其势而已矣。平其势在理,其人情而已矣。故将怨者则德之,将涣者则萃之,将昂者则抑之,此圣人先几之神也。悠悠坐视,养乱焉耳矣。 天地之先,元气而已矣。元气之上无物,故元气为道之本。 薛文清云:“《中庸》言明善,不言明性,善即性也。”愚谓性道有善有不善,故用明,使皆善而无恶,何用明为?圣人又何强为修道以立教哉?自世之人观之,善者常一二,不善者常千百,行事合道者常一二,不合者常千百,昭昭虽勉于德行,而惰于冥冥者不可胜计,犹赖读书以维持之。故谓人心皆善者,非圣人大观真实之论也。 圣贤之所以为知者,不过思虑见闻之会而已。世之儒者,乃曰思虑见闻为有知,不足为知之至,别出德性之知为无知,以为大知,嗟乎!其禅乎?不思甚矣。殊不知思与见闻,必由于吾心之神,此内外相须之自然也。 婴儿在胞中自能饮食,出胞时便能视听,此天性之知,神化之不容已者。自余因习而知,因悟而知,因过而知,因疑而知,皆人道之知也。父母兄弟之亲,亦积习稔熟然耳。何以故?使父母生之,孩提而乞诸他人养之,长而惟知所养者为亲耳,涂而遇诸父母,视之则常人焉耳。此可谓天性之知乎?由父子之亲观之,则凡万物万事之知,皆因习因悟因过因疑而然,人也,非天也。近儒好高之论,别出德性之知,以为知之至,而卑学问思辨之知为不足而不至。圣人虽生知,惟性善达道二者而已。其因习因悟因过因疑之知,与人大同。况礼乐名物,古今事变,必待学而后知者哉! 博粗而约精,博无定而约执其要,博有过不及,而约适中也,此为学心法。世儒乃曰:“在约而不在博。”嗟乎!博恶乎杂者斯可矣!约不自博而出,则单寡而不能以折中,执一而不能以时措,其不远于圣者几希! 性生于气,万物皆然。宋儒只为强成孟子性善之说,故离气而论性,使性之实不明于后世。明道曰:“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又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便不是。”又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此三言者,于性极为明尽,后之学者,梏于朱子“本然气质”二性之说,而不致思,悲哉! 诸儒于体魄魂气皆云两物,又谓魄附于体,魂附于气,此即气外有神,气外有性之说,殊不然。体魄魂气,一贯之道也。体之灵为魄,气之灵为魂,有体即有魄,有气即有魂,非气体之外别有魂魄来附之也。气在则生而有神,故体之魄亦灵,气散则神去,体虽在而魄亦不灵矣。是神气者,又体魄之主,岂非一贯之道乎?知魂魄之道,则神与性可知矣。 格物之训,程、朱皆训至字。程子则曰:“格物而至于物。”此重迭不成文义。朱子则曰:“穷至事物之理。”是至字上又添出一穷字。圣人之言直截,决不如此。不如训以正字,直截明当,义亦疏通。 天之气有善有恶,观四时风云霾雾霜雹之会,与夫寒暑毒厉瘴疫之偏,可覩矣。况人之生,本于父母精血之凑,与天地之气,又隔一层。世儒曰:“人本天气,故有善而无恶。”近于不知本始。 老、庄谓道生天地,宋儒谓天地之先,只有此理。此乃改易面目立论耳,与老、庄之旨何殊?愚谓天地未生,只有元气,元气具,则造化人物之道理即此而在,故元气之上无物、无道、无理。 《易》虽有数,圣人不论数而论理,要诸尽人事耳,故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自邵子以数论天地人物之变,弃人为而尚定命,以故后学论数纷纭,废置人事,别为异端,害道甚矣。 静,寂而未感也;动,感而遂通也。皆性之体也。圣人养静以虚,故中心无物,圣人慎动以直,故顺理而应。此皆性学之不得已者。后儒独言主静以立本,而略于慎动,遂使克己复礼之学不行,而后生小子,以静为性真,动为性妄,流于禅静空虚矣。 人之生也,使无圣人修道之教,君子变质之学,而惟循其性焉,则礼乐之节无闻,伦义之宜罔察,虽禀上智之资,亦寡陋而无能矣。况其下者乎? 文中子曰:“性者五常之本,盖性一也,因感而动为五。”是五常皆性为之也,若曰“性即是理”,则无感、无动、无应,一死局耳。文中子之见为优。荀悦曰:“情意心志,皆性动之别名。”言动则性有机发之义,若曰理,安能动乎? 或谓“气有变,道一而不变”,是道自道,气自气,歧然二物,非一贯之妙也。道莫大于天地之化,日月星辰有薄食彗孛,雷霆风雨有震击飘忽,山川海渎有崩亏竭溢,草木昆虫有荣枯生化,群然变而不常矣,况人事之盛衰得丧,杳无定端,乃谓道一而不变得乎?气有常有不常,则道有变有不变,一而不变,不足以该之也。 太极者,道化至极之名,无象无数,而天地万物莫不由之以生,实混沌未判之气也。故曰“元气”。儒者曰:“太极散而为万物,万物各具一太极。”斯言误矣。何也?元气化为万物,万物各受元气而生,有美恶有偏全,或人或物,或大或小,万万不齐,谓之各得太极一气则可,谓之各具一太极则不可。太极元气混全之称,万物不过各具一支耳。 孟子之言性善,乃性之正者也,而不正之性,未尝不在。其言“口目耳鼻四肢之欲,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岂非不正之性乎?是性之善与不善,人皆具之矣。宋儒乃直以性善立论,而遗其所谓不正者,岂非惑乎? 朱子答蔡季通云:“人之有生,性与气合而已,即其已合而析言之,则性主于理而无形,气主于形而有质。”即此数言,见先生论性,劈头就差。人具形气而后性出焉,今曰性与气合,是性别是一物,不从气出,有生之后相来附合耳。此理然乎?人有生气则性存,无生气则性灭,不可离而论者也。如耳之能听,目之能视,心之能思,皆耳目心之固有者,无耳目心,则视听与思,尚能存乎?圣人之性,亦自形气而出,但以圣人之形气纯粹,故其性无不善。众人形气驳杂,故其性多不善耳。 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此非圣人语。静属天性,动亦天性,但常人之性,动以物者多,不能尽皆天耳。性者合内外而一之道也,动以天理者,静必有理以主之,动以人欲者,静必有欲以基之,静为天理,而动即逐于人欲,是内外心迹不相合一矣。 佛氏教人,任持自性。持自性者,执自己之本性也。言一切众生,皆有本觉,谓本性之灵觉处,虽流转六道,受种种身,而此觉性不曾失灭,故以此为真性。儒者不达性气一贯之道,无不浸浸然入于其中。朱子谓本然之性,超乎形气之外,其实自佛氏本性灵觉而来,谓非依旁异端得乎?大抵性与气离而二之,必不可得。佛氏养修真气,虽离形而不散,故其性亦离形而不灭,以有气即有性耳。佛氏既不达此,儒者遂以性气分而为二,误后世之学甚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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