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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枢《真心图说》


  外一圈,元气之谓也;次中一圈,人身之谓也;最中一圈,人心之谓也。元气即太极也,可见者为天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而心具中理。天地无不包,故居外。万物各得其偏,至真至精者为人,故居天地之正中。维皇降衷,无少偏倚,退藏于密,心之为心也,故居最中。夫中无所著,无所著则虚,虚而生灵,灵能通天地,包万物。心该天地,是故人为万物,贵得天地之中也。人为万物露,心具天地之中也。人即天,天即心,心无弗有,无弗能,宰制万物,放诸四海而准,与天地参,不容伪者也。着一物,为塞、为偏、为私、为躯壳之身,是谓失其真心。

  真心是人实有之心,实有之心乃天地生人之根柢,亘古今不变,不着一物,是谓中者天下大本。人孰无心?只因随情逐物生心,非天地大中之本心,不得为事物之主。必寻讨精详,辨其真而用之,不帮补外求,亦不索之元妙无影,自然举念天则,拟议以成变化。其怠缓于过,错假为真,便一齐倒塌,醉生梦死,此讨之之功所以不可废也。

  今三尺童子,知事由心作;小生初学,知道自心传。则认心不真、纵而不检者,以为随俗任情,不碍立身,自昧其神明之灵,亵天违天,浅识者以见闻所习,信而为当然,执以运用,戾人罔人,不力考而深思之,何以迸出原生本体?

  天之生人,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人之为心,亦是不学而知,不虑而能。其所为知所为能,又却停停当当,增不得一些。彻古彻今,随愚随圣,无二道,无两心。私欲起,知能为物念所蔽,于是昏明强弱、低昂浅深杂出,然原生之知能与既坏之知能,总是一知一能。原生者全体定,而正用由此而发;既坏者偏于所便安,而用不得其正。全体定,是谓良知良能;偏于所便安,是谓识神小有才。识神与良知,小有才与良能,茍不自为主,深加精别,则妄与真混。

  不有命则无以主其生,不有气则无以为生。其为生,心也,而主之者其真心也。于其生而思所以主之者,是讨也。心无两心,立乎其心之大,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从其所令,则为真心;以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之所被以生心,则心非其心矣。

  宇宙真光景,自古流传迄今,风日雨雷山川草木,今犹古也;文物声名衣冠居处,今犹古也。只一念朕兆,乍呈乍灭,歘作歘改,而不着不察,乃其病根。故有初发念本是真机,外感乘之而变,竟迷故步,以至愈感愈离,忘其所起。亦有随常应变,原无关辖,而中灵偶启,秉彝勃然,肇不知其所因,泯不知其所尼,事非降心,内非袭外,其心赋畀有系于天,而梏蔽亦别于人故也。天理不架漏过时,人心岂牵补度日?能一致留神,则点而化,中间终始之义,不必追寻,而久暂之势,亦不烦预告。在当下为之者,己真心即是良,知良知是活机,活为性,机为欲,活机性之欲也。惟阳能活,惟阴能机。阳者虚之流行而不滞,阴者物之关辖而成运。合而发之,是为天灵,妄以为动,谓之变诈。此处毫厘千里,学者不致辨其间,总非活泼真体,所以一动便涉私利。善学者须惩根器所限,又念末俗颓习,加心于货利之交,严决取舍。这关隘一透,然后随所举动,容易措手足云。命从爱生,爱因欲有,此亦就所生所化而言,正是机之关辖而成运者。若追求天命原始,则生生化化流行不滞之妙,只在真实一念上辨别。此一念倘转动不来,永被秽浊牵缚,及至生尽化还,方信无益其真。

  晦明为兴居,温饱为缕粒,遘合而揖序形,宴笑而丰神动,此日用之顺机也。然熟于习心而真己移矣。夫缘顺平施,无所横于喜怒,且变而失其本始,况凭倚所欲而梗其好,其不拂然抵而应之?于是假性中识能,以济吾私营营,贪天功为己力,又复错拟典册,以起附会,摩构意见,以申渔猎,事愈明而道昧,名益盖而意衰,敝过隐伏,沦胥为溺,皆不讨之故也。

  心一也,曷言乎真之与假也?心得其心之体为真,有所因而动,则受病而为假。体病则用必不当,然而从其中以令五官百骸,其为心,则未始不为心也。医家十二经,其一则心包络,又名心主经。手少阴为真心经,心包络乃真心之别脉,不与真心同经。真心为君火,心主为相火,二者其脉虽殊,均谓之心。君火为火之全体,相火一时用事之火。一时用事,虽未尝离体而有,顾未尽其体耳。真心不病,病者心包络,与三焦相表里。三焦气之父,心包血之母,君火不能自盈乏。神明之舍,凝命而立,则三焦之运如度,而心包善辅,否则火不炎则郁,病由以生。此宾主之义,而养生缮性,当各图其本也。

  或谓:“性本至虚,执心而以讨为务,不几于杂乎?”曰:“性立天下之有,其有也,以其无所著也,故谓之虚。易有太极,书建其有极,诗有物有则,莫不有归的。故初学至圣人,皆不可忘学。”或又谓:“道妙万物,泥讨而盘桓于心,不几于废乎?”曰:“万物皆备于我,以方寸管摄物理,约而精之,其道光明不能外也。”或又谓:“德以自然为宗,庸心以为讨,不几于扰乎?”曰:“讨者天功也,非有加于人力,必因天机之动而别其敝于人者,不尽人聪明,则天聪明莫能全察,其几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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