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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栋《诚意问答》


  (门生李梴撰)

  岁生庚午春王正月,芝兰独茂,苔草争妍,梴偶侍侧。

  一庵夫子起而叹曰:“格物之学,已信于人人矣,诚意以心之主宰言,不犹有疑之者乎!”梴曰:“岂特他人疑之,虽以梴之久于门下者,亦不能以释然。盖以意为心之所发,则未发为心之本体,心意有所分别,而后诚正不容混也。先儒谓心如谷种,意其所发之萌芽矣乎?”

  师曰:“子知谷之萌芽已发者为意,而不知未发之中,生生不息,机莫容遏者,独不可谓之意乎?”梴曰:“已发之和,即有未发之中者在,亦尝闻之矣。然《大学》一书,专在情上理会,故好恶足以括之。意之所在,非好则恶,意不近于情耶?”

  师曰:“意近乎志,即经文之所谓有定也。行者之北之南,必须先有定主,主意定而后静且安,则身修矣。”梴曰:“尝与吴友、三江论人之视听言动,莫非吾意之所运。视听言动必以礼,则亦莫非吾诚之所在也,故《大学》诚意,即《中庸》诚身,似于师说近之乎?然以意近乎志,古者十五志于《大学》,岂待格物之后而志始立耶?”

  师曰:“志意原不相远,《语录》尝言之矣。惟学贵知本,诚身诚意固一也,然不知诚意以修身为家国天下之本,则身不止于至善,而每陷于危险之地矣。身且不保,而况于保家、保国、保天下乎?今人知格物反己之学,而犹不免于动气责人者,只为修身主意不诚。如果真诚恳恻,凡有逆境,惟知责己而不知责人,是于感应不息上用工。不然,断港绝河,弃交息游,而非圣人运世之学矣。”梴曰:“言之至此,心体洞然。自盱归任,格致、处事、议事颇有究竟,而不容少有所混然。以之处人亦然。今闻师训,庶有所悔而改乎!但感应不息上用功,吾儒之所以异于二氏者,正在于此,却当于心体上着力,岂宜于效验上较之耶?”

  师曰:“心迹一而后知吾儒之妙,非二氏可及也。若人情有感必应,则恒人皆能处之矣。惟感之而不应,而吾之所以感之者,惟知自尽其分,而不暇于责人望人,而后谓之学无止法。为人父,止于慈,不当因其子之贤愚而异爱。为人子,止于孝,不当因其父之慈严而异敬。君臣朋友皆然。一求诸身而无责人之妄念,是之谓反身而诚,乐莫大焉。盖反身则此心一而不二,不二非诚乎?乐即此之谓自谦也。”梴曰:“用力之方,指示下愚,当何所先乎?”

  师曰:“诚意工夫,全在慎独,独即意也。单单吾心一点生几,而无一毫见闻、情识、利害所混,故曰独。即《中庸》之所谓不睹不闻也。慎即戒慎恐惧。”梴曰:“诚意之后,正心之功,亦大段着力不得。譬之行者之南,立定主意,必期至南而止,更无一毫牵引,此诚也。然至中途,或有君上之召,或有父兄之命,则又当变通而不容泥滞,落于有所正心之功,其不滞而已乎?”

  师曰:“不滞亦是。但能决定以修身立本为主意,则自无邪念,不必察私防欲,心次自然广大。《传》曰‘心宽体胖’,其旨深哉!苟不由诚意自慊,而专务强正其心,则是告子之学也,乌足以语此!”梴曰:“论至于此,学问虽有所受,而体认则存乎人。何前之苦析经文,而不求实用哉?梴之所以疑而信、信而疑者,盖以世之主讲者,辄好异说以新闻见,况朱子之学,犹未可以轻议。尝读《章句》,因其所发释明德,实其所发释诚意;又考诸《小注》,意是主张恁地。然则朱子皆非欤?”

  师曰:“朱子所注,未为不是,但后之学者,遂分所发有善恶二端。殊不知格致之后,有善而无恶,若恶念已发,而后着力,则犹恐有不及者矣。”梴曰:“禁于未发之谓豫,发而后禁,则扞格而不胜。用力于未发者,集义之君子,自慊者也。用力于已发者,袭取之小人,见君子而后厌然之类也。吾人今日愿为君子耶?为小人耶?当知所以自办矣。但意之所主,果属将发未发之间乎?未则不得谓之意矣。”

  师曰:“未发已发,不以时言。且人心之灵,原无不发之时,当其发也,必有寂然不动者以为主,乃意也。此吾所以以意为心之主宰,心为身之主宰也。子姑无以言语求,久之自当有得。”梴曰:“《大学》一书,血脉全在诚意,况假道滥竽,空谈虚见,布衣犹当耻之。虽曰心诚,求之不中不远,然年当见恶,学无所得,师适远别,安敢自怠自欺,以贻后日之晦哉!”

  师曰:“然。子可书之《道范遗思》卷末,因以见子之志,亦以见吾之苦心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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