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自然傳_黃宗羲

申自然傳

　　（丙辰）

　　申浦南字自然，華亭人也，原名柳南，字天寄。其祖某，曾仕永陵，直諫，杖闕下。改革之際，自然為大樽客。大樽死難，自然一門殉於鋒鏑，自然以他適得免。變姓名之淮北，依賈人種木綿花。已遇汴梁蘇氏於吳中，蘇氏有母妻子女，方避仇無所投止。自然散館之於密友，而身自往來給食，如是者二十年。其子女長，嫁娶之無失時。蓋自然以畫名，落筆便為人貴重，故得以十指行其志也。居無定所，野店僧寮，匡床布被之外，更無長物。間走荒台木末，哭其所知。謂人曰：「終當以哀死，化為杜宇，擾人魂夢耳。」乙巳，卒於龍山，友人查逸遠、李建石葬之。

　　自然少依其伯父雙竺，讀書超果院。才解章句，師山人沈子居學畫。僧懶先識之，竄之去，使為代筆，懶先之名驟起。久之，不能掩覆，入鹽官，交姚叔祥，授以詩法。遊白下，魏國徐六嶽聞其名，客之。出所藏名跡，使之鑒定。自然由此得盡見諸家用筆，窺其門戶。喟然歎曰：「吾乃今知近日畫家僻固而狹陋，亦猶歐陽公所昔之詩人也。」

　　癸巳五月，自然從蘇氏訪余於黃竹浦。梅雨連綿，蘇氏述其昨夢，有裨舊史，自然間戲為江湖相士，膏唇調笑，以破寂寞。去之十二年，而邂逅於南屏。問其癸巳同來之客，霜霰將盡，相視唏噓。奓堂為主人，沽酒燒豬，痛飲而別。明年而自然死矣。

　　自然好哭似皋羽，無家似思肖。然高恭之不失禮其柴水，更甚於有家，則非思肖之所及也，但有繪事仿佛耳。思肖、皋羽之事，異代尚為流涕，推尋其逸事，而自然程嬰、杵臼之心，在世人視之，不異片肉，知之者不過一二友朋爾。向後數年，當無復有知之者矣。豈思肖、皋羽必待後世而後聲光不可掩歟？抑當時如思肖、皋羽其人者尚多，而湮沒不可勝道歟？自然死後之十二年，遇其門人宋梅知於海昌，乞余作傳。梅知不欲死其師，亦自然之風烈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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