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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祖堂記


  (丁巳)

  吳門周子潔,不見者十餘年矣。丁巳中秋,得其一劄,乃為姜子學在求《念祖堂記》。念祖堂者,卿墅先生之居也。先生家萊陽,僑寓吳門,不忘其本,故名堂以識之。

  昔周元公以營道之濂溪識於匡廬,朱文公以婺源之紫陽識於崇安,其義一也。然而先生則異於是。當崇禎壬午,小人造為二十四氣之謠,中傷善類。毅宗入其說,戒諭言官,謂言官論事,各有所為,不出公忠。先生言:「言官不能必其無私,然皇上不可以此厭薄言官。皇上所代人規卸為人出脫,何所聞之?豈於章奏知之耶?抑懸揣得之乎?願勿以委巷之言,搖惑聖聰。」上大怒,下之詔獄。密詔令金吾賜盡,金吾漏言,吾夫子面諍於上,上畏清議,止前詔,杖先生百,淹留刑部獄一載餘。甲申二月,遣戍宣州衛,未逾月而京師陷。先生不敢以桑海之故,弁髦君命,終身不返故居,卒葬於敬亭。

  君子曰:「可謂仁之盡、義之至也!」夫國破君亡,是非榮辱,已為昨夢,先生猶硜硜不變,自常人言之,未有不以為迂者也。試揆之於義,朝廷無放赦之文,臣子營歸田之計,謂之不違,得乎?故升庵歿於戍所,勢所不得不然;先生葬於戍所,勢可以不然而義所不得不然者也。古人作事未嘗草草,蘇武十九年而返,奉太牢謁武帝園廟,欒布從齊還,奏事彭越頭下,而後使事告終。先生下窆宣城,而後戍事告終,豈以幽明有間也?是之謂義至。南齊華寶父戍長安,寶年八歲,臨別謂寶曰:「須我還,當為汝上頭。」長安既陷,父不得還,寶年至七十不婚冠。或問之,輒號慟彌日。毅宗不過期月必召用先生,毅宗之不得召用先生,猶寶父之不得為寶上頭也,寶思父而終不忍上頭,先生思主而忍離戍所乎?是之謂仁盡。若以為先生念其故居而已,社春秋,何所阻隔?

  行李往來,無人牽挽,棲棲旅人,似有簡書之畏者,蓋安故居則不能安此心,安此心則不能安故居,徘徊兩岐之間,先生之念亦苦矣!寧與周、朱可同論乎?

  斯堂也,為文文肅歌哭之所。文肅之後,廢為馬廄,馬廄之後,辟自先生。文肅為烏程所忌,先生為陽羨所陷,亡國之戚,兩相與有力焉。天下之興亡係於一堂,余昔謁文肅,兩至其地,曲池怪石,低回欣賞,不知其可悲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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