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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公路先生八十寿序


  余友石涛、沧柱之家先生,岁戊午为八旬,两兄谒文于余以为寿。其诞辰在五月,余留省下,不得登堂修敬。秋七月,石涛书先生之言行来。

  先生少受知于学使邹嘉生、黎博庵,有声于场屋。甲申以后,罢科举不赴,幅巾野服,巍然为乡党祭酒,衣冠广席,必援前言往行,以助谈柄。大略不以科目官职世家,定荣悴盛衰,先生之论,未尝同于俗人也。三十年以来,后生欲闻隆、万间人物风俗学问,不可复得,犹幸先生张此闻见之路。石涛、沧柱,承顺严训,服食古圣人之道,昼夜淬砺,声誉殷然,为江湖闻人。而沧柱为当今选家第一,通都大邑,穷乡村校,皆家有其书。先生不以为喜,尝曰:“人心至灵,无微不烛,若或驾虚鹜伪,盗窃名誉,即为得罪名教。”

  夫石涛、沧柱,所谓道绷于中而襮之以艺者也,先生尚不欲具名过如此。因念昔日交游之为选家者,吴门则张天如、杨维斗、许孟宏,江上则吴次尾、刘伯宗,武林前则严印持、闻子将,后则张天生,金沙则周介生,江右则艾千子、张尔公,闽则余赓之、陈道掌,一时为天下所宗,几于三君八俊,其他佣食于坊社者,盖以百计,不过爝火荧光之自为灭没而已。诸君唯介生为党人所锢,或以节义,或以著述,持清议而广声气,期之后世,虽有著有不著,要不可谓纯盗虚声者也。然推其所以成就,顾不在区区时文之美恶耳。千子以时文为不朽之具,震而矜之,为有识者所笑。方今沧柱之名,不下于余所称引诸君,亦以湛心经术,墨守庭诰,故文章风韵,主盟于当世而无愧。

  不然,今之佣食于坊社者,即昔之佣食于坊社者也。徒欲诪张吊诡于其间,拾千子之余唾,宁知经史子集之外,又有一种东乡纸尾之学哉?此即先生所谓盗窃虚名,得罪名教者也。唐、宋以诗赋取士,其时甲赋律诗,当不减近日时文之汗牛充栋,今已化为野马尘埃,不知焉往,夫时文亦若是而已矣。然颇疑其久而不变,古今制度云为,未有经五百年者。

  自宋神宗罢诗赋帖经墨义以后,一意时文,即稍有变更,旋复如故,于今盖六百一十余年矣,未有如是其力之健也。乃先生不赴场屋,不出三十余年,而时文颇为黄金所绌,坊社即极力以张之,顾有所不能,使先生再观数十年,时文能保其复健乎?然后知子子呫呫以为不朽者,即盗窃名誉,亦不可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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