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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李杲堂陈介眉书


  (辛亥)

  万充宗传谕,以《高旦中志铭》中有两语,欲弟易之,稍就圆融。其一谓旦中之医行世,未必纯以其术;其一谓身名就剥之句。弟文不足传世,亦何难迁就其说?但念杲堂、介眉方以古文起浙河,芟除黄茅白苇之习,此等处未尝熟讲,将来为名文之累不少,故略言之,盖不因鄙文也。

  夫铭者,史之类也。史有褒贬,铭则应其子孙之请,不主褒贬。而其人行应铭法则铭之,其人行不应铭法则不铭,是亦褒贬寓于其间。后世不能概拒所请,铭法既亡,犹幸一二大人先生一掌以堙江河之下。言有裁量,毁誉不淆。如昌黎铭王适,言其谩妇翁;铭李虚中、卫之玄、李于,言其烧丹致死。虽至善若柳子厚,亦言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岂不欲为之讳哉?以为不若是,则其人之生平不见也;其人之生平不见,则吾之所铭者亦不知谁何氏也,将焉用之?大凡古文传世,主于载道,而不在区区之工拙。故贤子孙之欲不死其亲者,一则曰宜得直而不华者,铭传于后。再则曰某言可信,以铭属之。苟欲诬其亲而已,又何取直与信哉?亦以诬则不可传,传亦非其亲矣。是皆不可为道。

  今夫旦中之医,弟与晦木标榜而起。贵邑中不乏肩背相望,第旦中多一番议论缘饰耳。若曰其术足以盖世而跻之和、扁,不应贵邑中扰扰多和、扁也。曩者,旦中亦曾以高下见质,弟应之曰:“以秀才等第之,君差可三等。”旦中欲稍轩之,弟未之许也。生前之论如此,死后而忽更之,不特欺世人,且欺旦中矣。说者必欲高抬其术,非为旦中也,学旦中之医,旦中死,起而代之。下旦中之品,则代者之品,亦与之俱下。故不得不争其鬻术之媒,是利旦中之死也。弟焉得膏唇贩舌,媚死及生,周旋其刻薄之心乎?且铭中之意,不欲置旦中于医人之列,其待之贵重,亦已至矣。如说者之言,乃所以薄待旦中也。至于身名就剥之言,更之尤不可解。古人立德、立功、立言三者,旦中有一于是乎?自有宇宙,不少贤达胜士,当时为人宗物望所归者,高岸深谷忽然湮灭。是身后之名生前著闻者,尚不可必,况欲以一艺见长而未得者乎?弟即全无心肝,谓旦中德如曾、史,功如禹、稷,言如迁、固,有肯信之者乎?是于旦中无秋毫之益也。惟是旦中生平之志,不安于九品之下中,故铭言日短心长,身名就剥,所以哀之者至矣。不观欧公之铭张尧夫乎?其有莫施,其为不伐,充而不光,遂以昧灭,后孰知也?尧夫为欧公好友,哀之至故言之切也。

  今日古文一道,几于坠地。所幸浙河以东二三君子,得其正路而由之。岂宜复徇流俗,依违其说!弟欲杲堂、介眉,是是非非,一以古人为法,宁不喜于今人,毋贻议于后人耳。若鄙文不满高氏子弟之意,则如范家神刻,其子擅自增损,尹氏铭文,其家别为墓表。在欧公且不免,而况于弟乎?此不足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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