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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王都御史书


  有光闻:天下之人材,其为君子小人,皆有一定之性。古之所谓知人者,非苟知之而已也。始知其如此,则其终身不能易也。伯乐之于马,卞和之于玉,如令马非绝尘,玉非连城,二人者必不顾。如令二人者顾之,而马与玉岂有变哉?马与玉而有变,则天下亦不号为伯乐、卞和矣。故以为人之贤不肖有定,而古之知人者,决于一见,而终其身不易。彼有改节易操者,必其始非真性,有矫而为之者,特其号为知人者之不至焉耳。孔子曰:“举尔所知。”盖谓已知之矣,则其举之不疑也。故大臣之相其君,其平日常有意于天下之人材,一旦而任事权,而举平日之所知,盖优然而有余。是以能佐国家成光明之业,其声名永与天地无穷。若夫取之于临时,处极贵之地,而欲以周知天下之人材,不能如其取于素之为裕也。

  有光不材,不敢附于当世之贤者。念始初阁下为县时,相知最深,盖不谓其不肖也。阁下清明直亮,少所许可,而独于有光而加顾。自此阁下为郡二千石,扬历外省。及升中丞,治河漕济州、淮、扬间。有光数往来京师,道所历,阁下未尝不垂顾念。阁下非有私于有光,以为为国家急于当世之人材如此。前岁得举进士,阁下方召入为司徒,时与诸进士旅见,阁下独加礼异于寻常。今岁入觐,阁下府第深严,有光一再见,然不拒逆而进之。阁下不以綦贵轻天下之士,而犹惓惓于其素知者如此。有光自以诸生文学,不办治县,而事多泥古,与世乖忤。监郡及台省大吏无相知者,其考宜殿,而独免于过谪,则阁下之于有光,信乎如古人所谓的然昭晰自断于内,而了于冥冥之中,此士之所以伸于知己者也。

  然不能不惴惴自惧,恐其有改节易操而有负于阁下者。有光之为县,不敢自附古人。然惟护持小民,而奸豪、大猾多所不便,遂腾谤议。顾今小民之情,不闻于上。故有光之受谗构无已。夫今铨部之所取信者监郡,监郡之刺举,未尽出于公与明。汉人有言,“陛下以使者为腹心,使者以从事为耳目,尚书之平,而决于百石之吏”,此亦今世之弊也。且监郡所荐举,无不极其褒美。语其治行,虽古之龚、黄、卓、鲁不能有加。然古之吏,皆积久而成。今并布衣诸生少年,远者仅二载,何治之卓卓如此?夫果能如此,则其县治矣,何迁代之后,其雕残犹故也?如此,则考其举刺,亦有类于谩欺者矣!况监郡之外,复有采取流言飞文,一被口语,无自全者。

  阁下清德重望,弹压百吏,凛然风裁,监郡者不敢为欺谩,其刺举必公与明,其谗说亦无自至于台省。然唐、虞之世,贤圣在朝,犹有谗说壬人。以周之盛,而寺人畏谗。则虽登明选公,举世咸仰阁下赞翊圣朝之盛,而宁独无有光前之所论者?念三十余年受知于阁下,今仕涂颠陨于铄金毁骨之日,至阁下务委曲而全济之,此所以有伯乐、卞和之喻也。

  又念前世宰相,未尝隔天下之士。世多议韩退之上宰相书,然退之非重爵禄者。顾三代之盛,上下之交常通,而于吾君吾相,有可以情告者。如王介甫平生高介,天子之所不能屈;当其穷而上宰相之书,自言其势之所宜怜者不讳也。况有光以阁下之素知,若有所隐而不告,不又几于有负于阁下哉?自古一士之不遇至微,而后之人追论其世,乃以一士之故而归咎于当世之公卿大臣者多矣。

  今日之迁,自于铨部,非阁下之所及知。第以为县既已无状,复勉而佐郡,益违其性。而志气衰沮,如败军之将,没世不复。欲从阁下乞改一文学博士之官,以养老亲。顾自初登第时,已有此意,耻于求乞而有所不敢。若至今日乃言之,似近于时穷势迫,慕恋禄位而不知止;故敢以不肖之躯,求解而去。官虽微,而出处进退宜明,是以窃有求于阁下;使知有光之仕宦,虽颠倒狼狈,未尝有负于阁下平日之知。伏惟怜而哀之,使得全其身名以去,不堕落于谗人之口,不胜幸甚。渎冒威尊,不任惶恐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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