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高啟 > 鳧藻集 | 上页 下页
卷五


  ◎雜著(十五篇)

  ▼封建親王賀東宮箋

  監國撫軍,久繫兆民之望;建邦作輔,大頒同姓之封。隆典式修,輿情均慶。恭惟皇太子殿下,地居震長,道合乾剛。孝奉兩宮,每問安於曉寢;友懷諸弟,共講學於春坊。既膺主鬯之崇,復舉分茅之盛。本支茂衍,宗社奠安。某等忝預臺司,敢伸賀悃。河如帶,山如礪,永存萬世之傳;日重光,月重輪,敬上千秋之祝。

  ▼擬唐平蜀露布

  神策行營節度使東川節度副使臣崇文等,臣聞:天無二日,臨四海為一家;地有九州,分萬邦為五服。故用建侯藩之重,俾扶王室之尊。車服出於堯庭,篚筐歸於禹貢。柔遠能邇,舞干羽開未格之心;取亂侮亡,鳴鼓鍾討不恭之罪。蓋以法陰慘陽舒之道,成文綏武定之功。於是臣職惟修,君威罔替。上稽象緯,固昭弧矢之名;下制國經,可廢甲兵之役。

  伏惟皇帝陛下,神凝至道,氣稟英姿。紹十二世之洪基,啟億萬年之昌運。憫生民之未乂,惻然如傷;念祖業之惟艱,凜乎若墜。卻遠方之獻,不嘉有瑞;罷別庫之藏,以示無私。象郡鱷溪,流八人而奸邪並黜;麟臺鳳閣,命二相而賢俊相升。屢降璽書,體乾行而布澤;大蒐戎輅,應月蝕以修刑。冀垣跋扈之臣,解甲方歸;河隴憑陵之虜,納琛會至。而劉辟者,性惟狂戇,位在凡卑。實為掌賦之瑣材,豈是總戎之偉器?頃因西川節度使韋皋卒,擅留府不受征書。當陛下光臨率土之初,大賚多方之始,恐生震擾,姑務包容。授之以北闕之旌旄,委之以西門之管鑰。可謂滌瑕蕩垢,荷寵蒙榮。不思感悔以酬恩,反肆驕淫而速禍。此軍未輯,他鎮仍求。神奪其聰,礪刃拒賓僚之諫;天盈其惡,奮戈驅將士之行。始西蜀自縱其鴟張,後東川竟遭其獸噬。謂偏隅可據,謂重險難逾。負固偷生,欲效李流之逆;望風走死,不知譙縱之窮。

  陛下乃用旁詢,將興薄伐。築室匪眾言之惑,負扆唯獨斷之明。大眾啟行,常勖之以用命;小臣受事,敢效之以忘身?率五營虎衛之師,會數道鷹揚之將。駢脅者盡操戟,蓬頭者皆垂縵胡。霧合雲屯,目蔽旌旗之影;波翻瓦振,耳聾鉦鼓之音。

  六月,臣與兵馬使李元奕、山南節度使嚴礪等進至鹿頭關東。此關旁夾高山,真成巨障。阨三軍而莫進,詎下井陘?立一夫以可當,應同劍閣。臣等猿攀魚貫,恥鑿道以潛行;鳥突蛇蟠,徑焚廬而直進。因地形而制陣,以方以圓;察敵勢而設奇,或前或後。辟不束身以就锧,更舉臂以當轅。臣乃仗鉞誓詞,援桴率眾。一麾而鬥心已厲,再鼓而銳氣不衰。樓煩發射雕之弓,洞胸貫髀;佽飛擊斬蛟之劍,蹀血橫屍。疾呼作動地之聲,大戰奪漫天之險。逆不干順,知賊旅之方崩;弱豈當強?喜我軍之累捷。欲藉長驅之勢,遂收淨掃之功。

  九月,河東牙將阿跌光顏將兵來會,其部曲皆羌胡猛士、並晉健兒。蹠勁弩而力透重犀,被長鎧而走追奔馬。欲贖後期之罪,請當前拒之鋒。累出傍抄,獨行深入。遮賊轉輸之路,斬賊飛走之關。於是綿江之諸郡皆降,成都之孤城益急。臣乃乘其已困,大合嚴圍。鼓角初鳴,守埤者心皆不固;梯衝未設,攀堞者身已先登。九卻九攻,墨子之機安在?八陣八克,吳公之績乃存。其劉辟鹿窮不暇於擇林,鼠竄尚思於求穴。始將出遁,漏疏網之高張;終被追擒,就長繩之急縛。端門受獻,即當檻送於宸京;大社行刑,不使逃誅於絕域。

  臣已撫平屬境,入駐通衢。除叛賊將刑,此外其染汙者本是良民,迫脅者無非叛黨,悉加慰撫,並用赦原。莫不瞻聖日以歌謠,被王風而鼓抃。修武侯之政,已罷卒以營農;復文翁之規,更興儒而舉士。大地灑清塵之雨,溥降深恩;洪溟息鼓浪之風,頓消赫怒。此蓋神謀睿算,天讚奇功。使海內知惡臣之易亡,識尊威之難抗。臣等幸陪是役,獲睹斯休,不任慶快之至,謹奉露布以聞。其軍資器械,別簿錄上。

  ▼擬劉封答孟達書

  封白子度足下:書教僕自貳,開陳利害甚悉。且讀且思,竊有未諭。蓋聞利害者,賊義之端也。人惟諭利而不諭義,故有君臣父子之相叛。君臣父子之相叛,臣者所不忍言,而足下之書何以至僕側邪?便焚書止使,以告絕於足下。然恐足下不知主上所以待僕之意,而僕所以報主上之心,並書中有可復者,故勉述簡牘,足下其聽之。

  昔竇嬰與灌夫懷交友之私,實同田蚡之禍;韓信於高祖感推食之意,卒拒蒯徹之說。此前史之美談,而足下所共聞也。今僕於主上,體同血胤,名附宗籍,至親厚恩,固非交友之私也。出則總戎,入則居守,尊位重祿,固非推食之意也。足下視主上所以待僕者如此,則僕所以報主上者,其可異於二子乎?且父與君,有其一皆當致死,僕一身而二責萃焉,其致死也亦無疑矣。而足下乃以商、種、白起、孝己、伯奇為僕之戒,是何言之過也?

  夫為人臣者,患忠之不至,不思君之不知;為人子者,患孝之不純,而不患親之不察。使不幸而為商、種、白起、孝己、伯奇,則亦將瞑目長逝而無愧矣,復何求哉?若所謂申生、重耳之說又不然。晉獻公無道,故有是事。今主上聖明,內無嬖幸之人,外無讒慝之士,嫡庶有別,慈愛不移,何可妄相引諭以為誑惑之道邪?

  末後責僕以三事,是益見足下之不思矣。僕請有辭焉。夫古人有以義為父子者,何謂非禮?知守節而不變,何謂非智?見僭偽而不從,何謂非義?僕之自處,亦云得矣。若從足下之計而求以為禮,為智,為義,是猶惡寒而去裘,畏熱而附火,不愈甚矣!

  今太子已正位東宮,僕當長守藩國,為王室屏翰。若以不肖不得順於君父,則將素服詣闕,籍槁待罪,安能棄親事仇,竄身異國,生為棄人,死為繆鬼?足下所謂大丈夫,恐不如是也。況剖符之封,僕所自有,乃欲使之舍安而就危,去順而從逆,僕非病狂,何利而為此?古人之行一不義而得天下者,亦有所不為,況尺寸之土哉?僕此心皎然,天地神明實共臨鑒,足下安能移之?若以僕為愚,或可以言誘,曷異以告趨走之人曰:「而叛而君。」語孩提之童曰:「而背而親。」莫不唾而去之矣。僕雖至愚,然於君臣父子之義,亦嘗聞之矣,何至不如趨走之人、孩提之童哉?

  於戲!初漢之陵夷也。董卓首亂,二袁效尤,海內無所底定。主上奮起,欲與曹操戮力匡濟,以救元元。而操亦懷圖,中路構隙。故主上一破之於烏林,再走之於南鄭,而天方佑奸,得死衽席。今其子丕,不思蓋前人之愆,乃敢陰造符命,自製禪文,遷易重鼎,盜攘神器。有志之士,咸恥立於其朝。僕嘗獲從足下,周旋行間。竊觀足下亦有志者,故將共圖於中原,報奇遇於吾主。而天奪足下之魄,使自棄於忠義之林,北面偽庭,為天下笑,既不知愧,乃復為人作衛律耶?

  今主上憫宗社之顛覆,復恐七廟之祀隳,萬姓失戴,故資荊、益之饒,據岷、峨之險,正尊號以繼大統,方將出關、隴,定三輔,仗義而東,以收復故物。足下若能慕隋會之明,陋李陵之暗,使不遠而復,則富貴寵榮,當保如昔。倘以斯言未信,終忘首丘之念,恐鄴下不守,以白衣從輿櫬之後,得無悔乎?此誠知變禍為福之日,幸審度之,無忽!

  ▼匡山樵歌引

  南康宋倬天章,向寓吳,與余同客臨川公之門,朝夕遇焉。詩酒唱酬,意甚樂也。君後南遊錢塘,余亦屏居江渚,睽隔者累年。一日,扁舟而來訪余寂寞之濱。既相與道舊,且出其近所著詩曰《匡山樵歌》者示余,曰:「匡山,吾鄉也,先人之丘隴在焉。阻兵不歸者久矣。今道路幸通,顧吾材不遇於世,當還桑梓之間,葺故廬而居之。時出吾詩,從山農野老負薪而行歌,則吾之志而名稿之意也。子其為我序之!」

  余讀其詩,見其詞語精煉,音調諧暢,有唐人之風。蓋君近嘗渡浙江,上會稽,歷大末、金華諸山,入閩關,至海,由四明而歸,探攬瑰怪,有得於江山之助,故其詩視舊為益工。而余閉門窮愁,才思荒落,自顧有不及矣。

  且惟昔之詩人多躁薄無檢,雖其辭章之華,君子固無取焉。君今剛介自將,不苟進取,懷首丘之仁,抱遁世之志,行固足尚矣,況其詩之美哉!然吾聞五老之陽,雲松蒼然,太白之高風在焉。君歸而吟其間,益求其工,他日筐笥所藏,光氣上燭,余恐君終不得隱矣。

  ▼審遊贈陸彥達

  獵志獸,漁志魚,學志於道,理之同然也。故獵者必之山林,漁者必之江湖,而學者必遊於賢人君子之域。蓋山林江湖者,魚獸之所在也;賢人君子之域者,道之所在也。舍是則無獲矣。

  婁江陸氏彥達,有志於道者也。而僻居田里,無相與薰炙以成其道,是猶欲獵而之丘叢,欲漁而之溝瀆,必無獲,有獲亦小耳,惡得所謂麋鹿熊豹鱣鮪魴鯉者哉?余是以嘉其志,而惜其不審於遊也。

  今通都大藩,不遠而甚近,賢人君子,不乏而常多,真山林之奧,江湖之區也。以彥達之才器,孰非願交。苟能挾禮義之弓,操詩書之罟,而一往遊焉,吾將賀彥達之有大獲而歸矣。作《審遊》一首以貽之。

  ▼勸農文

  春雨布澤,東作伊始,太守躬駕於郊,以敦本厚俗之道,勸爾民之職也。然不欲廣引舊談,姑以今日之事直相告語,爾民其敬聽之。

  夫上立法以衛民,民出力以供上,古今常理也。皇上剪除暴亂,開建太平,使爾民得脫鋒鏑,操耒耜以安畎畝之中。又念稼穡之艱,每歲親耕籍田,復召父老廷對宣諭,唯恐爾民荒逸惰遊以陷於罪,德甚厚也。

  近者兼並之家,不能體上此意,或肆侵剝,使爾民有委棄其業者。情雖可矜,然輕去田里,以乏父母之養,闕公上之賦,其責亦何所歸哉?故願爾民相告於鄉,令去者歸,居者安,修爾堤防,浚爾溝洫,力不足則相周,器不備則相假,各勸播植,以待有秋,毋坐失其時,貽後悔也。更能毋作奸,毋逐末,毋好飲博,毋事鬥訟,毋弗順於父兄,毋或幹於鄉里,家給人足,禮作義修,以無愧於泰伯過化之邦,豈不美歟!

  太守雖者按堵觀俗,以行賞黜,爾民宜相與勉焉!

  ▼彀喻

  自先王之教廢,文武異途,學者多不習弓矢之事。皇上志復古治,乃今年五月,詔有司取士,兼試以射。及親祀方丘,又戒百執事旅射於齋宮。余當預耦進之末,先期與二三同列,私肄於成均之西圃。既設的授弓,其強者彎然引滿,一發過之,指的而詫曰:「是不足至也。」其弱者力擴而不盈,發則去的遠甚,投弓而歎曰:「吾不能至彼也。」余最後加矢鉤弦,盡吾力而挽之,僅及半笴,發則去的亦及半而墜,心甚愧焉。然不遂已,乃日強引之,覺所引漸多,所進漸益,發則去的亦漸近焉。因竊有感曰:夫百步之的,所以節遠近之中,凡射者之所求至也。而過者忽之,不及者沮焉,強弱雖殊,其不至則一也。苟抑其過而勉其所不及,焉有不至者哉?是可以喻夫學矣。

  聖人,學者之的;《詩》《書》《禮》《樂》,學者之弓矢也。由《詩》《書》《禮》《樂》以求至乎聖人,猶操弓矢以求至乎的也。其騖高而失中,過而忽之者也;自畫而日退,不及而沮焉者也。不忽不沮,循循然以求之,欲不至於聖人不能矣。況聖人之道在身,非有百步之遠,欲求之即至,非有力挽之難也,可不勉哉!

  翰林應奉會稽唐君處敬,嘗以「彀」名其子之淳進修之室,蓋取孟軻氏所謂學者必志於彀之義,來請余說,因以所感於射者告焉。處敬曰:「是足以合孟氏而厲之淳矣!請書以貽之。」夫秋之為奕,不專則不成;慶之取,不靜則不得。彼皆小技,猶有近夫道焉,況射君子之善藝乎?孟氏可謂善喻,處敬可謂善取以教其子,之淳能勉焉以求至,則可謂善學者矣。作《彀喻》。

  ▼志夢

  余與同郡謝玄懿,俱在內府教胄子。今年正月十一日之夜,啟夢與玄懿晨候午門,若將趨朝者。有揖余二人言曰:「二君當遷。」且顧國子祭酒梁公曰:「諸生盡以屬公。」余愕曰:「得無有遠調乎?」曰:「不然,煩傅開平王爾。」既寤,明日以告玄懿,私相與識之。

  越三日,既望,故事當率諸生入覲。方敘立右順門內,梁公傳旨下曰:「敕諸生出受業太學,二君俟後命。」言既,引諸生去,啟亦隨出。明旦將朝,中使急召啟二人曰:「有旨命開平王二子侍學東宮,俾爾授之經,宜趨入。」玄懿顧余笑,共歎其夢之神也。

  二月二十日之夜,玄懿夢與啟同被召至上所,上授以一紙若告身者。玄懿受而忘拜,竊視其文,有「翰林院」三字焉。繼授啟,啟拜受之。明日以告啟,亦私相與識之。越六日,上御奉天門,宰執並侍,小黃門召啟等升。上顧中書右丞汪公曰:「諸儒在學久,且皆有文行,而令以布衣遊吾門,可乎?汝亟以翰林之職處之。」因趣謝。時玄懿以事出,獨不得拜焉。明日,遂各授職有差,而啟與玄懿皆得編修官云。於是益共歎其夢之神也。

  七月十五日之夜,玄懿母夫人林氏,夢中使舁二櫥授兩家,發各有白金在焉。其家捧視,則化為炭。間以告吾婦,余與玄懿聞之,竊怪其說稍隱,不若向二夢之著,又不知玄懿所得獨化為炭何也。然亦私相與識之。至二十八日暮,出院還舍,有挫馬馳召余二人,上御闕樓俟焉。既見,獎諭良久,面拜啟戶部侍郎,玄懿吏部郎中。啟以年少未習理財,且不敢驟膺重任,辭去。玄懿亦辭。上即俞允,各賜內帑白金,命左丞相宣國公給牒放還於鄉。既出都門,與玄懿家共舟而東。其二弟為余言:累重多負,賜金已盡費,況歸無舊業。相共歎谘,尤其兄之早辭。余因話茲夢以解之,乃始悟櫥為除,炭為歎,愈共歎其夢之神也。

  夫自周官六夢之職廢,學者莫能通其說。前史所載夢之符於事者甚眾,余嘗疑其誣焉。今是三夢者,不由因思而生,得於恍惚啽藝之間,而可徵灼灼如此,知未至若既往,無少忒焉。其事之偶然者歟?將人之禍福將至,有司之者,或預以相告歟?抑精神靈爽有所感通,而特兆於是歟?何其神也!是知凡得喪之數,固皆定於冥冥,而無能逃焉者矣。

  夫以吾二人一官之遷,一命之授,與區區之進退猶然,而況其大者乎?然則士之生也,唯當自盡其所宜為,外者一委命順於數而無所容心焉可也。而世之惑者,猶將役其智力,騖馳於軋敚排狠之場,欣戚膠擾,至死而不之察,豈非昧哉?余欲書此以覺之,懼有誚夫誕也,乃私識之,且貽玄懿,聊相與自警焉。今年洪武庚戌也。

  ▼書瞿孝子行錄後

  余嘗預修《元史》,見民之以孝義聞於朝者頗眾。其能冬月得瓜以奉親者,則若王薦;刲股肉以療父病者,則若孔全;施財以周鄉里之乏者,則若賈進:皆得具著於篇。瞿孝子之行,蓋兼三子而有之,而當時有司不以聞,史無所考據,又主者不與,故不得書以與薦等並傳。

  雖然,孝子今年八十餘,幸際聖明之時,既得謝君之所表章,則當世執筆之士,豈無為之採錄收附於國史者哉?其傳固在是矣。

  余與孝子之子莊友,嘗獲拜之,氣貌藹然,孝義人也。且聞長者言其行甚熟,與謝君所錄無異詞,故識以信其說,庶他日書者或有所徵焉。

  ▼書博雞者事

  博雞者,袁人。素無賴,不事產業,日抱雞呼少年博市中,任氣好鬥,諸為里俠者皆下之。

  元至正間,袁有守,多惠政,民甚愛之。部使者臧新貴,將按郡至袁。守自負年德,易之,聞其至,笑曰:「臧氏之子也。」或以告臧,臧怒,欲中守法。會袁有豪民,嘗受守杖,知使者意嗛守,即誣守納己賕。使者遂逮守,脅服,奪其官。袁人大憤,然未有以報也。

  一日,博雞者遨於市,眾知有為,因讓之曰:「若素名勇,徒能藉貧孱者耳。彼豪民恃其貲,誣去賢使君,袁人失父母,若誠丈夫,不能為使君一奮臂耶?」博雞者曰:「諾!」即入閭左,呼子弟素健者,得數十人,遮豪民於道。

  豪民方華衣乘馬,從群奴而馳。博雞者直前捽下提毆之,奴驚,各亡去。乃褫豪民衣自衣,復自策其馬,麾眾擁豪民馬前,反接徇諸市,使自呼曰:「為民誣太守者視此。」一步一呼,不呼則杖,其背盡創。豪民子聞難,鳩宗族僮奴百許人,欲要篡以歸。博雞者逆謂曰:「若欲死而父,即前鬥,否則闔門善俟,吾行市畢,即歸若父,無恙也。」豪民子懼遂杖殺其父,不敢動,稍斂眾以去。袁人相聚從觀,歡動一城。郡錄事駭之,馳白府。府佐快其所為,陰縱之不問。

  日暮,至豪民第門,捽使跪,數之曰:「若為民不自謹,冒使君。杖汝,法也,敢用是為怨望,又投間蔑汙使君使罷,汝罪宜死。今姑貸汝,後不善自改,且復妄言,我當焚汝廬,戕汝家矣。」豪民氣盡,以額叩地謝不敢,乃釋之。

  博雞者因告眾曰:「是足以報使君未耶?」眾曰:「若所為誠快,然使君冤未白,猶無益也。」博雞者曰:「然。」即連楮為巨幅,廣二丈,大書一「屈」字,以兩竿夾揭之,走訴行御史臺。臺臣弗為理,乃與其徒日張「屈」字遊金陵市中。臺臣慚,追受其牒,為復守官而黜臧使者。方是時,博雞者以義聞東南。

  高子曰:余在史館,聞翰林天台陶先生言博雞者之事,觀袁守雖得民,然自喜輕上,其禍非外至也。臧使者枉用三尺,以仇一言之憾,固賊盭之士哉!第為上者不能察,使匹夫攘袂,群起以伸其憤。識者固知元政紊弛,而變興自下之漸矣。

  ▼楊孟汲字說

  梁溪楊氏子名長孺,因從余遊,請有以字之。余曰:西漢之士字長孺者二人焉,韓大夫安國、汲內史黯也。昔司馬長卿慕藺相如之為人,故自名相如。今子以是名,其為慕安國耶?慕黯耶?雖然,二人者皆名臣,吾將言其行事之得失,而子擇之可乎?

  史傳安國之事,說梁孝王與諫馬邑之計,亦可謂賢矣。然以行金而得為大司農,論魏其、武安之事而無所別白,吾於是有慊哉!若黯之忠直好諫,責武帝不能效唐、虞,罵張湯不可為公卿,使天子憚而禮之。淮南王謀逆數年,畏黯一人而不敢發,有古社稷臣之風。子欲取於二人,則舍黯其可哉?且子之性直而行潔,學黯為近易,宜字曰孟汲,則皆知子之為慕黯,而非慕安國者矣。

  夫今之人好美名自侈,吾嘗病之。子欲以古人以師,若願學而不可及者,庶乎得命名之義矣!苟於黯如射者之於的,行者之於家,不至不已,則可謂善學古人者矣。

  嗚呼!子誠善學,雖聖賢不難至,而況於黯乎?

  ▼澄江懶漁說

  暨陽之江有隱君子,嘗漁其上,朝不緡,夕不罛,泛景逐波,漫漫以嬉。人見其不事其業,因名曰懶漁。

  眾漁每得魚,而返集於浦漵之間,炊鮮漉清,飲唱為樂。視彼獨枵然,則相與笑之,且讓之曰:「夫農不勤則饑,商不勤則匱,百工不勤則無以成其器。今我皆自力,爾獨於逸;我皆率常,爾獨用荒。不勞爾躬,不勖爾志,則何以厚爾利乎?」懶漁曰:「吾終日漁而子以為未嘗漁,惑哉!《詩》《書》,吾漁之具也;群聖人之學,吾漁之地也;義理之潛、道德之腴,吾漁之所得也。吾漁視子,亦大矣,何名為懶乎?」眾漁慚而退。

  高子聞之,曰:此善漁也。世之習常務得,而不知大人之事者,其眾漁之徒哉!

  ▼修忠佑祠疏

  磅礴扶輿,靈氣特鍾於章貢;昭明烜赫,神蹤實肇於嬴秦。號雖著於江東,祀已傳於吳下。累朝褒顯,每加典冊之崇;萬姓祈占,必協蓍龜之應。自兵戎之充斥,致祠宇之摧傾。思將斫木而庀工,須假揮金而相役。美哉輪,美哉奐!事固待於人為;俾爾熾,俾爾昌,福必膺於神貺。勝緣可集,盛事毋隳!

  ▼城南草堂疏

  心遠道人何彥文,年老未有居室,將築草堂練圻城南,求好事者捐己金以相其役。疏曰:郗參軍能為安道買山,史嘗見美;王錄事不資少陵築堂,詩已遭嗔。非逢有力之人,曷濟無家之客?

  何彥文者,伎通聲律,名著江湖。蚤嘗為落魄之遊,晚未得棲遲之所。漂流屢徙,歎一枝夜月之烏;跧伏深藏,愧三窟秋風之兔。今必用縛茅作屋,奈未能指石為金。欲令此老之婆娑,須籍諸君之慷慨,略加舉手,便可容身。心遠地自偏,已疑成茲小隱;曲高和總寡,尚當為爾長歌。幸得安居,敢忘廣庇。

  ▼薦亡將齋榜

  人鬼之常,猶一晝而一夜;聖凡之隔,乃九天而九泉。故大道開起幽拔滯之門,使群迷得出妄歸真之路。發金籙瓊書之秘,降羽幢玉節之光。欲薦爾忠魂,必資吾法力。虎頭有相,雖稱介胄之雄;馬革無蹤,未返衣冠之葬。恐墮重陰之苦趣,故推太上之慈恩。照以破暗之燈,濟以度迷之筏。使爾聞妙音而頓解,憑浩氣以高升。雨濕天陰,不復煩冤於曠野;雲舒霞卷,佇看極樂於崇霄。永離黑海之波,即往朱陵之府。

  ◎墓誌(八篇)

  ▼元故婺州路蘭溪州判官致仕胡君墓誌銘

  君諱松,字松岩,姓胡氏,常之晉陵人,宋樞密副使贈太師秦國公諡文恭九世孫也。曾祖諱柔,國子司業。祖諱聰,直顯謨閣淮南節度計議官。考諱應炎,直秘閣常州節度判官。君生甫期,元兵渡江,隳常,秘閣君死之。兵且屠城,祖母陳夫人先繈君出,避吳中以免。既長,歸鄉里,以推擇為吏,歷宜興、昆山、常熟三州。

  在常熟時,民有為富人曹氏養子者,嘗被譴潛歸,其父因匿之,得腐死人溝中,佯哭曰:「吾兒也。」即詣曹曰:「爾何殺吾兒?」賄謝弗厭,訟於州。君從州判官往視屍,計未當壞而壞,知非是,即置弗檢,而以不見屍報。錄囚使者下車詰君稽違狀,君曰:「吾寧稽,不敢枉也。」移讞旁邑,曹不任楚掠,遂誣服,君等亦以見屍不檢受劾。獄具,曹之族咸冤之,重購偵獲養子,始白。

  泰定主崩,文宗自金陵入繼位,殺故相回回倒剌沙,命平章曹立巡東南,糾其黨,授上方劍,得專誅。按行至常熟,君從長史逆諸境。民有告回回百餘人匿海渚,殺豬會飲,謀為亂。平章亟遣卒捕之。君當承行,輒請曰:「是詐也,願毋煩兵。」平章怒曰;「吏何用知之?」君曰:「回回不食豬,今言殺豬,詐可知也。」不聽,果往無獲。一舶賈胡數人,訊之,蓋訟者嘗與互市,負其貲不能償,欲投間陷之也。遂抵訟者罪。君之明察類此。

  陞平江路吏。庚午歲,吳中大饑,官作沄食餓者,命君與他吏一人董之。君收濟甚周,且以私錢及餅餌囊負馬後,施於塗。旦淅米入釜,他吏伺君間,輒私接其半,俄晝見殍鬼群捽之,遂死,君則無恙。

  繼遷集慶。當護上供物至京,禮部尚書隆安魯公見君,謂曰:「名家裔,乃久從吏役邪?」欲與一二朝士知君者共薦留之,不果。會公拜江浙行省參知政事,遂與俱南,以省銓為寧國路涇縣典史。時有制,蒙古、色目毆漢人、南人者,不得復。西域流戶數百人,因恃以為暴,所過掠財畜,辱婦女,民束手不敢拒,相驚若寇至。及涇邑,僚悉引避,民愈恐。君語眾曰:「吾在,若無憂也。」即出勞之於郊,誘閉佛寺中,呼其酋諭曰:「製言不得復,毆者民爾。今我天子吏也,所行者法。若善去,勿妄犯吾民,當率酒米相餉。否則,知有法爾。」酋愕,遂戢其眾亟去,無一人敢嘩。君親送出疆以歸,民羅拜馬首曰:「微公,縣幾殘矣!」

  轉衢之龍遊縣、婺之錄事司二典史,皆有聲。累資敕授將仕佐郎、信州路提控按牘、兼照磨承發架閣,請老不赴,遂以從仕郎婺州路蘭溪州判官致其仕。君子黼仕杭,因留就養。以至正十七年十月卒,年八十四。元配陳氏,繼配陳氏,並先君歿,贈宜人。二子:長即黼,浙江鄉貢進士、汀州路儒學教授;次黻,以平盜功授福州路羅源縣南灣寨巡檢。

  君性孝友。少喪母,哀毀。叔父嘗欲奪其田,盡畀無靳色。後叔父廢業,君資奉之甚至,邦閭稱焉。為吏絕賕請,守正不阿。明習法律,而論決多傅以經義,所至長官皆敬憚之。君之歿,以兵阻不克歸葬,權厝吳山萬松嶺。後十五年,國朝平四方,道通,黼始以某月某日遷祔晉陵先塋之次,乃來乞銘,實洪武四年也。

  惟胡氏自太師以儒貴,為宋名臣,其後子孫登侍從、方伯,焜耀史冊者以十數,可謂盛矣。至君懷抱利器,宜光大其先業,而困鬱下僚,卒老以死,非命也夫!然君不以位卑自屈,能盡心所職,使表著如此,足以昭示永久,是不可以無銘。銘曰:

  君仕弗昌,君材則良,繄君名之長。

  ▼陳夫人許氏墓誌銘

  夫人世為金陵溧陽人,姓許氏,諱清密,歸為同邑陳君諱德輝之妻。陳君以醫名,為元御診太醫,年三十五卒於燕,夫人迎其喪,還葬邑之舉福鄉大石山之原。即自勤苦持家,以育幼孤。視娣姒之女與己女均,皆躬為櫛沐,及教以女事不懈,鄉里稱賢焉。子世能吏吳,奉夫人來居。年七十五,以疾卒,實元至正十七年也。遭時多故,未克歸葬。國朝洪武六年,世能方主邳州睢寧簿,始謁告啟其殯於吳,以是年三月某日合葬於御醫君之墓。有女三人:淑安,適李某;淑寧,適趙其;淑貞,適李某:皆溧陽士族。男一人,主簿也。銘曰:

  猗夫人,著淑德。中嫠居,動守則。子成名,維教力。卒有年,葬始克。從良人,合兆域。期永貽,誌斯刻。

  ▼陳希文墓誌銘

  吳有良醫師曰陳希文,其治業甚精,其起疾甚眾,其中心甚樂易,其待物甚恕而恭,其事親甚孝,其撫宗姓寡弱甚有恩。其為人如此,故其卒,鄉里耄稚,莫不歎悼焉。其葬也,齊人高啟為之序而系以銘。

  陳氏先為溧陽人。君祖諱桂發,元授平江路官醫提領,仕已,吳人利其醫,不欲使去,遂留家焉。考諱德華。君諱世成,號清遠處士,希文字也。年六十七,以洪武六年十二月丙辰卒,以是月辛酉葬吳縣太平鄉梅灣之原。配宗氏。子男三人:長祖義,先卒;次祖善,次統。女三人:長適郎潛,次適顧遵禮,次幼。孫男四人:蒙、豫、觀、泰。銘曰:

  以醫惠物澤已久,用善禔躬德彌厚。年幾七十非不壽,有子世業紹厥後。歸全斯丘尚奚咎?

  ▼葛仲正墓誌銘

  葛君諱正蒙,字仲正,為人厚重,有長者風。其先自汴徙吳,世以醫鳴。至君而令聞益著,每旦迎療者填戶外,至不能容屨。君肩輿歷視惟謹,不問能報否,率與善藥。其子侄甥婿與弟子從君為醫者,人輒曰:「是葛君所傳也。」爭致之。年七十二,以洪武六年十二月癸亥卒。曾祖諱從豫,祖諱暘辰,皆弗仕。考諱應澤,元授平江路官醫提領。室周氏。子男二人,曰復、曰泰。女二人,適鬱潛、金權。孫男二人:旭、繼。明年正月己巳,復奉君柩葬於長洲縣武丘鄉洞涇之原,請銘於齊人高啟。銘曰:

  彼阜斯崇,窾乎其中。有君葛翁,壽樂以終。維拯疾之功,後人尚豐。

  ▼明故高均彰墓誌銘

  吳郡高均彰,以洪武五年八月丁亥卒,以九月丙午卜吳縣太平鄉梅灣村之原以葬。其從弟前史官啟既哭之,復為銘納壙中。

  君諱彰,簡率寡嗜,於聲利得喪,不戚戚計慮,日從昆弟親友酣飲以為娛。性復好直,人有過,輒面攻之。眾知其無他腸,弗怨也。年五十有九。祖諱鑒,考諱震,皆有潛德。配姚氏,無子。一女寧,適郡人陳彥夫。以君之賢,生雖不能致豐榮,然亦未嘗有一毫困辱,不可謂不幸也。銘曰:

  雖寡求,故不憂。卒全而歸在斯丘,嗚呼吾兄又何尤?

  ▼故韓仲逵墓誌銘

  君蘇州吳縣人,姓韓氏,諱敏道,仲逵字也。生元世,嘗得推擇為吏,歷常之無錫、蘇之吳江二州提控案牘。性寬厚,不挾計數。時吏相習為文深,君議曹事獨平恕,有長者風。家無厚藏,客至,輒擊牲命酤以相歡,視罄匱弗計,晚得足疾,有以酒為壽者,亦杖而從之,談噱酣暢不少衰,其樂易蓋如此。年六十而卒,實國朝洪武五年二月某日也。

  祖諱某,考諱某,皆不仕。配陳氏,先十四年卒。繼配連氏。一子焯,為西安都指揮使司經歷。七女,長而嫁者五人,餘幼。孫男侗。君卒之六月,經歷始聞訃歸。卜是年九月某日葬君於某鄉某地之原,乃來乞銘。余向為史屬,時經歷方在宥府幕,數相遇焉。蓋知其才器能大韓宗者,豈非君為吏之善,天之報施不於其躬,而將於其子耶?銘曰:

  文不刻深吏之賢,胡仕弗崇壽靡延?厥報在嗣天罔愆,將俾昌熾耀爾先。我庸作銘慰九泉。

  ▼魏夫人宋氏墓誌銘

  蘇州守江夏魏公,以其先太夫人行述授勃海高啟曰:「吾妣棄吾二十有二年矣,遭時多故,權厝先塋之左。今始得地於吾里黃岡湖東某山之原,將以某年某月某日而葬,子為我誌而銘之。」公昔掌國史,啟嘗為其屬,今又居公之野,辱以先銘是屬,不敢當,然亦不敢辭也。

  按夫人姓宋氏,武昌蒲圻人,宋彈壓官諱時慜之孫女,諱某號俊齋之女,同邑隱君子碧崖魏先生諱雲瑞之妻也。夫人生而穎異,七歲能誦《曲禮》《內則》、曹大家《女訓》,十歲共女事無闕。既長,歸先生。先生故名家世儒,履行高潔,夫人相之,稱賢配焉。居母姑之喪,皆過哀,疏食終三年。待內外親族無異意。

  先生嘗遊齊安,遇疾卒於邸。有子三人:法孫、巳孫、虎孫。初聞訃,將遣法孫迎喪。或曰:「江多蛟龍,性惡屍。以柩渡,虞有變,宜焚骨歸也。」夫人哭喻法孫曰:「是將陷吾母子於大戾也,爾忍而父為灰燼乎?亟往,毋有憚,而父善人,神必相之矣。」迄渡,風浪帖然。喪既還,或又曰:「柩入家弗利。」夫人曰:「此固吾夫宅也,舍之使何適哉?苟有弗利,當萃未亡人之身,未亡人得從夫於地下足矣。」即帷正堂奉安,旦夕哭臨。逮葬,毀瘁幾不能為生。

  嘗謂諸子曰:「不幸門戶凋落,汝父汝伯相繼歿,若曹尚誰賴哉!宜力學,善自立,大汝家,以慰老人之望,毋從里中兒嬉也。」子皆承教惟謹。

  先生庶母羅氏,性素嚴,號難事。夫人始終奉承,有順無忤,疾則侍粥藥,歿則營喪葬,皆必誠焉。

  巳孫既娶,久未有胤,夫人曰:「吾老矣,獨不得一抱孫也!」禱於先,夢紫衣人種栗舍垣下,告曰:「此萌也,為他日興植汝門之本。」覺,旦語巳孫曰:「汝有子祥也。」既而果生男。夫人喜曰:「神不我誣。」遂以栗名。

  嘗得眩疾,既間,曰:「吾度不能久處世間矣!」命舁柩堂下,沐之曰:「吾藏身此中,無隙則佳耳。」又命新婦取衣衾當斂者縣之椸,余悉散諸親愛。除夕,家人進椒酒,夫人起居尚無恙。元旦,坐堂上,親戚為壽畢,曰:「我明日逝矣!為我謝某謝某。」翌日,沐浴更衣,坐呼巳孫等謂曰:「吾年七十六,壽亦足矣。死自吾順,汝曹勿號慟亂我聽,使我得好去也。」語已,遂殂,實元至正十年正月二十日也。

  法孫早世;虎孫仕元為岳州路儒學正、平江州楊柳灣茶司提領,亦先卒;巳孫今名觀,即公也。仕國朝,歷太常卿、翰林學士、國子祭酒,至今官。

  嗚呼!夫人貞孝慈睦,其賢卓著如此,固非凡婦人所及。至於聽言不惑,臨終不亂,則又士君子識義理者或有所未能,而夫人能之,豈非難哉!雖生不及見子之貴,以享其榮養,然死而子能以儒學際聖朝,爵三品,當得褒贈之命,象首錦橐,以光賁於窀穸,又能追述懿行,以圖不朽,則夫人何憾焉?銘曰:

  維君子嬪,貞以禔身。能教其孤,為今名臣。卒既有年,始歸斯阡。時虞未遑,豈曰緩焉?乃刻銘章,載揚幽光。永固以安,夫人之藏。

  ▼丁志恭墓誌銘

  洪武六年四月,余聞志恭得暴疾,臥江上,扁舟往視之。志恭握余手,欷歔不自勝,仰曰:「先生自天而下耶?」明日疾革,余撫謂之曰:「子嘗求贈詩,吾未暇為,今如有不可諱,當為悼詩,葬且當為銘。」志恭已昏不知人,復張目舉手作謝且別狀。時其母及家人親舊環床立,見之莫不掩面泣下。又明日乃卒。余既賦五言一章哭之,將葬,其兄志剛來以請銘。余曰:「吾忍銘志恭耶?然言不可食也。」乃序而銘之。

  志恭,吳人諱儼,姓丁氏,風度清美,學書有楷法,嘗逰吳越汴洛之都,名卿碩士咸賞愛之。年雖少,不喜聲利芬華事,歸處郊墅以賦詩、彈琴自娛。與人交悃,欵有情義,而于余尤相親敬者也。年三十一,以是月六日卒;以十二月六日葬吳縣太平鄉梅灣之原。其先世為吳人,曾祖諱震,祖諱有慶,皆弗耀。考諱讓,主河南永寜簿。妻袁氏,男二人:原顯,八歲;原亨,志恭歿五月而生。嗚呼!余觀志恭平居兢慎,不敢妄有所為,惟恐禍之及己,所以自愛其身何如也。然竟以疾夭,使世之肆者得共非笑,謂徒謹無益也。不知志恭之死者,命也,不幸也。命故無悔,不幸故君子哀之。夫人之死,能無所悔?而又有君子哀之,則亦庶矣乎!是不可以無銘。銘曰:

  孌彼婦兮與兒,矧昆賢兮母之慈,子忍舍兮去兹?又返顧我兮友私,駟方騖兮倐止。斯非夫天兮孰使之?哀哉奈何兮慰以銘詩。

  ◎哀辭

  ▼王仲亷哀辭(并序)

  仲亷少習《春秋》經,欲舉進士,負其氣,不肯就尺度,將棄去,北逰燕趙之間。會兵變,且嬰疾,遂家居治田業,不復言仕事。有所感,則發為歌詩,辭抗音激,讀者知其有志,非甘遂泯泯者。性簡曠,無矯飾,與人交不易為踈宻。余居鄉里,初識之,不甚覺其賢。後出接時輩,見中險外夷,朝合夕叛者不可勝數,而仲亷泊然十載如一日,然後深歎其賢,知世之不多有也。至正二十六年六月三日,仲亷舊疾作,卒扵家,夀止三十五。

  余初聞其病革,馳視之,尚有微息,就榻撫呼不復應,乃絶。余既哭而退,為訃于嘗所來往者,相與賻祭如禮。其所親有謂余者曰:“仲亷扵昆弟最少而孝,母恃以為安,嘗曰:‘是兒在,吾後事無憂者,不意其先已也’。”又曰:“仲亷有兒,幼方易簀,傅母招侍側,顧麾使去,若不忍見者。”余聞之,復為之出涕。夫士有鬰而不耀,又招篤廢之疾,罹天札之禍,親老而不能終其養,子生而不能待其長,此古今之凶極甚可哀者,而吾仲亷丁之,豈非命哉!然獨念仲亷無子時,則以為憂,既有子而喜,喜未幾而身歿,咸謂禍福倚伏不可知,天初皆無意,人之所值適然耳。余則以為不然。

  仲亷後顧孑立者乆,嘗自分其胤絶矣。然忽有是兒,豈天哀其將亡而遺之嗣,所謂善人之報,恒不扵其躬而扵其後耶?余嘗見其眉目秀發,非凡兒長必有成者,而謂茫茫然者,果無意乎?仲亷之鄉里行事太原王君行已為識于墓,乃復為之辭,以寓吾哀。其辭曰:

  嗟嗟仲亷,慎其儀兮。早翔藝林,弁峩巍兮。誓將遐觀,抉奧竒兮。洪河洶前,喪楫維兮。廼盤舊丘,以自怡兮。匪時逸收,弗賈知兮。羣騖以爭,途險巇兮。子獨正軌,垣而馳兮。胡淑且嘉,不受禔兮。窮病短折,具任之兮。母哀噭噭,老莫支兮。衆涕助流,若綆縻兮。單嬰在哺,詎識悲兮。褫其文褓,被素縗兮。芳華未敷,忽稿萎兮,修翰未鶱,竟離披兮。志長運窮,天實為兮。我失友生,將尤誰兮?方覯倐背,歡戚移兮。冥漠無垠,逝難追兮。埋蒿委塵,岡之垂兮。已乎已乎,歸何期兮!

  ◎書簡(從至正庚辛唱和詩補)

  ▼與水西資聖寺雪廬新公

  見師後遂大病,至旬日不問盥櫛。適接書問,意是楊孟載向師言耳。便欲以無言奉答,恐有愧維摩。更作數字,白苧一端奉送。髙唘和南。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