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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赴俄途中(2)


  蒙古风俗以骑马为最可取。马是蒙古人民主要财产,家家都养着很多的马。蒙古的马草与内地不同,一二尺长的将干的马草,以手握之,缩成一团,一放手,便又照原样舒开。因为有这么良好的草饲养,所以蒙古的马都特别雄壮。蒙古人无论男女都是骑马的好手,当草丰马肥的时候,一个个强健的男女在广漠的草原上驰骋如飞,很有一种古骑士的风味。他们因为善骑,日常生活多在野外,少在屋中。看望亲友,办理事情,这家到那家,二三百里往来都是骑马;跳上马背,一鞭如飞,极是有趣。我在蒙古街上看见朋友相遇,一边谈着话,一边就蹲下大便,无论男女都是如此。虽然他们都穿着长袍,蹲在地上解手,别人看不出来,但总不雅观。初时颇以为怪,后来我想到这种习惯,怕即是野外生活所养成,因为野外是找不到厕所的。

  因为马多,蒙古人都喝“马奶”,客来了,也先以马奶相敬,并且还有人欢喜喝发酵后味道变酸的马奶。近来从俄国留学回去的青年男女渐多,这种不合卫生的习惯,想必也可以革除了。

  蒙古人吃肉的办法也很新奇。他们把一块一块切碎的肉放在煮沸的水里轻轻地涮一涮,拿出来就往嘴里塞,那些半生不熟的肉上有时竟还带着鲜血。他们以肉为主要食粮,当兵的也每人每日发给二三十两肉,往往手持大段带骨的肉,在开水中涮一涮,带着血吃,而把一二两面包当咸菜吃。大概整天吃肉的缘故,所以牙齿都特别好。据说蒙古人的牙齿在世界上可居第一位,张家口、河南次之,江浙又次之,美国人的牙齿最坏。他们这样地拼命吃肉,故而吃茶便成为他们日常生活一件大事。吃完饭后,便要痛饮一番熬煮得发红发黑的浓茶。一次二三两,连茶叶一并吃掉。据他们说饭后不喝茶一定要生病;他们认为喝茶有医药的功用。他们喝的茶都是汉口、九江等地运去的茶砖。内地茶在蒙古是笔很好的生意。目今我国的茶在世界上地位日渐低落,我们应以科学的方法设法改良,加工精制,以挽回既失的利益。

  我在蒙古居留期间,食的方面还没有感到很大的不便,但吃水却成为一个问题。库伦人都是吃河水,河水虽很清,但至为污秽。除此种河水而外,再无他种水可吃,虽经滤清,总不能滤净。现在库伦的街市河渠,经新政府的整治当已清洁多了,但吃水一事,还须谋改良。

  蒙古人喜欢穿绸缎,尤其喜欢穿红黄紫三种颜色。绸缎皆我们内地出品,在此销路至旺。过去我们中国的绸缎驰名世界,唯以固步自封,不知改良,至今出口数量显然已大大减少,就是中国的老爷、太太、小姐们也多喜用外国的人造丝及毛织品了。这是可悲的现象。我们应该努力提倡国货,还须力谋丝绸质料的改良。我想以中国蚕丝的优美,不难恢复原有地位。

  蒙古人住的房子,叫做“蒙古包”。有全毡的,有半毡的,也有不是毡的。大者能容一千多人。平民的房子里不很清洁,富有者则尚齐整。室中多设炕桌,亦坐亦卧。这与日本的习尚有点相似。于是日本人就借此造谣,说蒙古族和他们是同胞弟兄,和中国人则同曾祖,所以他们反倒亲些。又蒙古民歌声调悠扬缓慢,日本人亦说和日本民歌相同;我听着倒有点像我们中国的秧歌。蒙古人家门口多悬挂写有经文的各色布条,屋内置有藏着经卷的能转动的圆箱,往来的人推转一下,即如读经一遍,希望借此得到他们所祈求的幸福。

  他们的丧葬最为奇特,人死之后,不和内地人似的很隆重地用衣棺装殓,却把死尸抛在野地里,让野狗去吃。若野狗不肯吃那死尸,他们就认为极不名誉的事,即须念经求忏,不是说他本人不好,便是说他祖宗有损阴德。在我们内地,有树木可制棺材,有广大的土地可资埋葬,亦有埋于石岩中,投于水中及山沟中者;蒙古无树木,又没深山大水,天气严寒,土地凝冻深入五、六尺,要挖掘,亦挖掘不动,故造成这种丧葬之俗。新政府成立,设法运输木料,然仍不能为棺椁之用。苏联有广大的火葬场,谁家死了人,先盛以薄板棺木,而后抬入火葬场中焚化之。葬场形如坟塞,棺入其中,点火即燃,几分钟内化为灰烬,将骨灰盛木匣中,上立号码嵌像片,置于木龛中,同时开追悼会哀悼死者。我以为这种办法,较之看风水固佳,就是比埋在土中,占了有用之土,亦进步多了。蒙古有此丧葬怪俗,所以蒙古的野狗极是凶恶,若人醉卧在地,必有被野狗吃掉的危险。闻苏联朋友谈及,曾有二俄人酒醉后回家,为时已晚,走至野外边遇野狗,即被抓倒吃掉。这种野狗到处多是,皆是吃人肉的专家。因为他们平常吃人肉吃出味儿来了。

  蒙古政府充满新兴的气象,握政权的人大都是有朝气的青年。年轻的委员长丹巴多尔基,年龄还不到三十岁。听说和他同往俄国留学的同学,一行七、八个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现时在蒙古政府服务的缺泼林,便是其中的一个。他们都具有崭新的头脑,勇气勃勃,在俄国学成归国后,便领导起国民党干了这一番在蒙古史上划时代的革命大业,真是值得人们钦佩。

  丹巴多尔基在民众中的信仰,后来大大不如从前了。原因是他错娶了一个由北平到库伦演戏的女戏子为妻。此女子奢华浪漫,在新蒙古社会中无人看得过去,以为她绝非正经人。这事仅关个人的私德,本来算不了什么大事。但社会上一般人的看法,与当事人的观感却不相同。当事人或者认为婚姻自由,别人无权过问,可是一般人则以为其品行浪漫,行为有亏,于是在政治上减少了人民对于他的信仰。一个大有可为的革命青年,逐渐地竟变成一个不能施展的人物。有些人说丹巴多尔基对于主义的信仰以及其革命的精神,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不知是真相如此,抑或是一般人因他的婚姻问题对他减低了信仰而生的批评。

  库伦是个被压迫民族的聚会处所。这些被压迫民族的革命领袖,时常集会讨论反帝的一类事情。社会一切活动,都多少与革命有关。有一次那儿开了个联欢会,在会场演了一出叫做《第三国际之夜》的新剧,我看了很受感动,觉得富有教育的意味。那次联欢会上游艺项目很多,歌唱、跳舞、各式各样都有。出演者包括了东方每个民族,有安南、缅甸、新疆、西藏、阿尔泰、内蒙古、印度、高丽、台湾等处人。他们以其本乡本土的技艺,在那里大显身手。故每个节目都富有地方色彩,我从未见过听过。

  有两位阿尔泰女子,都只二十岁左右,表演舞蹈,腰部左右扭动,活跃之极,种种姿态,都足可活泼血脉,健强身体,与我们国术的用意是相同的。会场之外有一大房间,出卖茶点,饮食洁净,招待周到,各民族人民熙熙攘攘、一团和气。可是没有一个人不对帝国主义者摩拳擦掌,每一谈及,则咬牙切齿。帝国主义者张牙舞爪、高高居上,在其脚下的被压迫者则无时无刻不谋打倒之、推翻之,以争取自由与人的幸福;今日不成待明日,此地不成到那地。他们不把吃人者打倒,是死也不会甘心的。想到这夜的经过,的确是一个充满快乐与希望的民族联欢会。

  在库伦驻有俄国公使,为铁匠出身,个儿高大,是一个很有学问的外交家。我有几次和他讨论关于苏联的政治组织及制度宪法等项的问题,他按照苏联地图及苏联组织系统图等等替我讲了三四天,详说革命前及以后情形,使我获益不少。我在他家吃过几次饭,菜很丰盛,养料极有讲究,每次都是由他和他的太太陪着。有一天我要求参观他们的厨房和卧室,他不好拒绝,我在厨房中看见一位老婆婆,系着围裙,忙着操作。我问是何人,说是他老太太。我看她穿的衣服比他太太差得很多,面色也不如他太太丰满。同时我在另一位住在库伦专门帮助中国革命政府输送军火的苏联朋友的家里吃饭,也遇见同样的现象。

  这里给我很不好的印象。太太年轻好看,就摆出来陪客;老娘年迈,有了皱纹,就藏之房中,使之操作。这真是“东家短,西家长,娶了媳妇不要娘”了。我以为无论如何,婆婆总比媳妇年老,年轻人在厨房里做饭,当比年老的敏捷而能胜任。如果说太太陪着客人吃饭是一种礼貌,那么做完饭后再换衣服来陪客人也不算是件失礼的事。听说西欧,尤其德俄等国的普通民众都有这种习俗。我总觉得这事不合理。他们的社会如果再进化一步,决不会使衰老的父母替儿子媳妇来劳碌操作,而让儿子媳妇坐享安闲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自己的老尚不知敬奉,又安能敬奉别人之老呢?我曾细思此事,觉得不如中国的文明。难道是我的传统观念吗?

  在库伦还驻着俄国的几连骑兵。一次在他们操练的时候,我被请去参观。别的倒没有见出什么优点,就见他们的骑兵有惊人之处。他们上一个很陡的山坡,很快地便跃马而上;下来的时候,如疾风骤雨似的驰来,非常地神速。飞马上山,我们也可做到,唯下山亦骤驰如飞,我们就断断不能了。所谓哥萨克骑兵甲于天下,真是名不虚传!我也曾往他们兵营里参观。营房的地板擦得很干净,一切内务也大致不坏;只是室中有一种特殊的臭味。这种臭味,我想是俄人特有的狐臭气。我的俄国顾问和我谈话的时候,常洒香水,不知是不是避免这种臭味的缘故。

  我在俄国营房里,看见一个兵在那儿睡得很甜。我没叫人把他惊醒,只请另一个兵把放在他的靴子里的包脚布取出来给我看看(他们都是不穿袜子而用包脚布)。那包脚布却是很脏,再看他的赤脚,趾甲未剪,都长得包过了趾头,别的士兵见我注意检看这些,大家都笑了。我觉得士兵的卫生,必须讲究,头发和脚趾甲、手指甲的修剪,以及包脚布的洗涤,尤有注意的必要。这些方面当长官的如能真正注意到,士兵的疾病一定可以减少的。

  第三国际驻库伦代表阿母加,是个很有学识的布利亚特蒙古青年。我请他讲解关于第三国际的一些问题。他为我一连讲了两个星期。从第一国际一直谈到第三国际的成立及其发展的历史,详尽深刻,娓娓动人。我至今还记得他所说的道理。他极力地阐述,说英雄的时代于今完全过去了,革命事业不是一二个人所可做成的,必须有群众,必须有主义,必须有组织,否则必不成功。左讲右讲,阐发无遗,我觉得句句都是针对我说的,我听了之后,很是敬佩。从那时起,我立下决心,一定要切切实实地把国际政治及新兴政治原理研究一下,以弥补我个人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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