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孺·答林公辅

答林公辅

　　仆自京师归，潜伏奥密，不与世人往来，于有声势者尤不喜见。兼以疾疟，气力羸惫，未尝妄出户限。又素懒作书疏，由是生平故人如足下者，例成疏阔，瑄上人及同姓九成回。再承寄至书手抚问，稠叠厚甚。且知足下弃官代父军役，旋即蒙恩，复其章绶，行益修，文益峻，声誉益隆，此固闾里所望者。然仆私愿于足下则不止此。

　　百馀年来，士大夫学术卑陋驳杂，不复知圣贤己正心之大，方茍焉以钓名取宠，腾陈言记，成说则夸以为知经摭拾，骞补稍�；句读则自负以为能文。风俗即成，众咸趋之而不可制。仆诚戆𫘤无似，亦欲埽末流之弊，复前圣之轨，使古人之大全，复章彻于天下！质弱器陋，志力不强，疾病侵加，朋友衰散，独行而莫为之，徒空言而无谁与和，不能有所建明之渐，可见于此矣。于是之时而求可，以其进于斯道者，舍足将安望哉！

　　往年在郡城中，相与往复，论议甚壮，四顾坐席，皆一时之英，以为吾辈讲习之乐当此始。岂知数年之间，叶公死，伯钦之官北方，足下之京师，廷壁、元采各奔走于饥寒。而仆复伥伥与樵夫野人为伍，年齿益加，志愿愈乖，困穷愈笃。嗟夫！使吾至此而不获与闻斯道者，孰非天耶！而吾尚何怨乎？所可恃者，与足下皆未老制于人而不得为者，吾莫如之，何由？夫我而人，莫之制者，勉而终，业必有所可望。求诸千载之上，有师友焉；放诸四海之内，有同志焉；垂之百世之后，有知己焉。一其心而定其志，远其期而后其获。不有得于人，将有得于天；不有取于今，将有取益于后来。然则吾之自处者，岂不裕而望于足下者，夫岂薄也哉？！

　　寄示诸文已详读之，求之辈流，可谓物出而有馀矣。然吾犹愿足下以古人自鉴，而裁其高下，忽为谄佞小生所戏。仆辈之不及古这，正以好谄自盈，故无日进之阶耳。使日有人攻击吾之过阙，宁不早有所闻而迷懵至此哉！？

　　前时，好作文字谄子，动辄以班、马、韩、欧相诳。时闻其言，心亦自喜。今而思之，如果如前诸公，亦未足道，而况不及万万哉！

　　近来绝不喜执笔。看古人文辞多不当，意不知，病昏而然耶，亦有以也。今年当里长，适值海滨筑城之役，三夫一抽，众务骚然。病馀复患疮痬，殊无意思，欲与足下言者满膺，临纸都忘却，仅发一二闻周君。愿君皆安。甚慰当国家任贤之时，各勉尽忠，荩以立事。功有暇时，寄书以警，发固陋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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