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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卷 汪信之一死救全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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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却说江淮宣抚使皇甫倜,为人宽厚,颇得士心。招致四方豪杰,就中选骁勇的,厚其资粮,朝夕训练,号为“忠义军”。宰相汤思退忌其威名,要将此缺替与门生刘光祖。乃阴令心腹御史劾奏皇甫倜糜费钱粮,招致无赖凶徒,不战不征,徒为他日地方之害。朝廷将皇甫倜革职,就用了刘光祖代之。那刘光祖为人又畏懦,又刻薄,专一阿奉宰相,乃悉反皇甫倜之所为,将忠义军散遣归田,不许占住地方生事。可惜皇甫倜几年精力,训练成军,今日一朝而散。这些军士,也有归乡的,也有结伙走绿林中道路的。 就中单表二人,程彪、程虎,荆州人氏。弟兄两个,都学得一身好武艺,被刘光祖一时驱逐,平日有的请受都花消了,无可存活,思想投奔谁好。猛然想起:“洪教头洪恭,今住在太湖县南门仓巷口,开个茶坊。他也曾做军校,昔年相处得好。今日何不去奔他,共他商议资身之策?”二人收拾行李,一径来太湖县寻取洪恭。 洪恭恰好在茶坊中,相见了,各叙寒温,二人道其来意。洪恭自思家中蜗窄,难以相容。当晚杀鸡为黍,管待二人,送在近处庵院歇了一晚。次日,洪恭又请二人到家中早饭,取出一封书信,说道:“多承二位远来,本当留住几时,争奈家贫待慢。今指引到一个去处,管取情投意合,有个小小富贵。”二人谢别而行。将书札看时,上面写道:“此书送至宿松县麻地坡汪信之十二爷开拆。” 二人依言,来到麻地坡,见了汪革,将洪恭书札呈上。汪革拆开看时,上写道: “侍生洪恭再拜,字达信之十二爷阁下:自别台颜,时切想念!兹有程彪、程虎兄弟,武艺超群,向隶籍忠义军。今为新统帅散遣不用,特奉荐至府,乞留为馆宾,令郎必得其资益。外,敝县有湖荡数处,颇有出产,阁下屡约来看,何迟迟耶?专候拨冗一临,若得之,亦美业也。” 汪革看毕大喜!即唤儿子汪世雄出来相见。置酒款待,打扫房屋安歇。自此程彪、程虎住在汪家,朝夕与汪世雄演习弓马,点拨枪棒。 不觉三月有余,汪革有事欲往临安府去。二程闻汪革出门,便欲相别。汪革问道:“二兄今往何处?”二程答道:“还到太湖会洪教头则个。”汪革写下一封回书,寄与洪恭。正欲赍发二程起身,只见汪世雄走来,向父亲放道:“枪棒还未精熟,欲再留二程过几时,讲些阵法。”汪革依了儿子言语,向二程说道:“小儿领教未全,且屈宽住一两个月,待不才回家奉送。”二程见汪革苦留,只得住了。 却说汪革到了临安府,干事已毕。朝中论传金虏败盟,诏议战守之策。汪革投匦上书,极言向来和议之非。且云:“国家虽安,忘战必危。江淮乃东南重地,散遣忠义军,最为非策。”末又云:“臣虽不才,愿倡率两淮忠勇,为国家前驱,恢复中原,以报积世之仇,方表微臣之志。”天子览奏,下枢密院会议。 这枢密院官都是怕事的,只晓得临渴掘井,那会得未焚徙薪?况且布衣上书,谁肯破格荐引?又未知金鞑子真个杀来也不,且不覆奏,只将温言好语,款留汪革在本府候用。汪革因此逗留临安,急切未回。正是: 将相无人国内虚,布衣有志枉嗟吁。 黄金散尽貂裘敝,悔向咸阳去上书。 话分两头。再说程彪、程虎二人住在汪家,将及一载,胸中本事,倾倒得授与汪世雄,指望他重重相谢。那汪世雄也情愿厚赠,奈因父亲汪革,一去不回。 二程等得不耐烦,坚执要行,汪世雄苦苦相留了几遍。到后来,毕竟留不住了。 一时手中又值空乏,打并得五十两银子,分送与二人,每人二十五两,衣服一套,置酒作别。席上汪世雄说道:“重承二位高贤屈留赐教,本当厚赠,只因家父久寓临安,二位又坚执要去,世雄手无利权,只有些小私财,权当路费。改日两位若便道光顾,尚容补谢。” 二人见银两不多,大失所望,口虽不语,心下想道:“洪教头说得汪家父子,万分轻财好义,许我个小富贵,特特而来。淹留一载,只这般赍发起身!比着忠义军中请受,也争不多。早知如此,何不就汪革在家时,即便相辞?也少不得助些盘费。如今汪革又不回来,欲待再住些时,又吃过了送行酒了。”只得怏怏而别。临行时,与汪世雄讨封回书与洪教头。汪世雄文理不甚通透,便将父亲先前写下这封书,递与二程,托他致意。二程收了。汪世雄又送一程,方才转去。 当日二程走得困乏,到晚寻店歇宿。沽酒对酌,各出怨望之语。程虎道:“汪世雄不是个三岁孩儿,难道百十贯钱钞,做不得主?直恁装穷推故,将人小觑!”程彪道:“那孩子虽然轻薄,也还有些面情;可恨汪革特地相留,不将人为意,数月之间,书信也不寄一个。只说待他回家奉送,难道十年不回,也等他十年?”程虎道:“那些倚着财势,横行乡曲,原不是什么轻财好客的孟尝君。只看他老子出外,儿子就支不动钱钞,便是小家样子。” 程彪道:“那洪教头也不识人。难道别没个相识,偏荐到这三家村去处?”二个一递一句,说了半夜,吃得有八九分酒了,程虎道:“汪革寄与洪教头书,书中不知写甚言语,何不拆来一看?” 程彪真个解开包裹,将书取出,湿开封处看时,上写道:“侍生汪革再拜,覆书子敬教师门下:久别怀念,得手书如对面,喜可知也。承荐二程,即留与小儿相处。奈彼欲行甚促,仆又有临安之游,不得厚赠,有负水意。惭愧,惭愧!”书尾又写细字一行,云:“别谕俟从临安回,即得践约,计期当在秋凉矣。革再拜。” 程虎看罢,大怒道:“你是个富家,特地投奔你一场,便多将金帛结识我们,久后有相逢处。又不是雇工代役,算甚日子久近?却说道,‘欲行甚促’,‘不得厚赠’,主意原自轻了。”程虎便要将书扯碎烧毁,却是程彪不肯,依旧收藏了。说道:“洪教头荐我兄弟一番,也把个回信与他,使他晓得没甚汤水。”程虎道:“也说得是。”当夜安歇无话。 次早起身,又行了一日。第三日,赶到太湖县,见了洪教头。洪恭在茶坊内坐下,各叙寒温。原来洪恭向来娶下个小老婆,唤做细姨,最是帮家做活,看蚕织绢,不辞辛苦,洪恭十分宠爱。只是一件,那妇人是勤苦作家的人,水也不舍得一杯与人吃的。前次程彪、程虎兄弟来时,洪恭虽然送在庵院安歇,却费了他朝暮两餐,被那妇人絮咶了好几日。今番二程又来,洪恭不敢延款了,又乏钱相赠;家中存得几匹好绢,洪恭要赠与二程,料是细姨不肯,自到房中,取了四匹,揣在怀里。刚出房门,被细姨撞见拦住道:“老无知,你将这绢往那里去?” 洪恭遮掩不过,只得央道:“程家兄弟是我好朋友,今日远来别我还乡,无物表情,你只当权借这绢与我,休得违拗。”细姨道:“老娘千辛万苦,织成这绢,不把来白送与人的。你自家有绢,自家做人情,莫要干涉老娘。”洪恭又道:“他好意远来看我,酒也不留他吃三杯了,这四匹绢怎省得?我的娘,好歹让我做主这一遭儿。待送他转身,我自来陪你的礼。”说罢就走。 细姨扯住衫袖,道:“你说他远来,有甚好意?前番白白里吃了两顿,今番又做指望。这几匹绢,老娘自家也不舍得做衣服穿,他有甚亲情往来,却要送他?他要绢时,只教他自与老娘取讨。”洪恭见小老婆执意不肯,又怕二程等久,只得发个狠,洒脱袖子,径奔出茶坊来。惹得细姨喉急,发起话来道:“甚么没廉耻的光棍,非亲非眷,不时到人家蒿恼!各人要达时务便好。我们开茶坊的人家,有甚大出产?常言道:贴人不富自家穷。有我们这样老无知、老禽兽,不守本分,惯一招引闲神野鬼上门闹炒!看你没饭在锅里时节,有那个好朋友,把一斗五升来资助你?”故意走到屏风背后,千禽兽、万禽兽的骂。 原来细姨在内争论时,二程一句句都听得了,心中十分焦燥。又听得后来骂詈,好没意思,不等洪恭作别,取了包裹便走。洪恭随后赶来,说道:“小妾因两日有些反目,故此言语不顺,二位休得计较。这粗绢四匹,权折一饭之敬,休嫌微鲜。”程彪、程虎那里肯受,抵死推辞。洪恭只得取绢自回。细姨见有了绢,方才住口。正是:从来阴性吝啬,一文割舍不得。剥尽老公面皮,恶断朋友亲戚。 大抵妇人家勤俭惜财,固是美事,也要通乎人情。比如细姨一味慳吝,不存丈夫体面,他自躲在房室之内,做男子的免不得出外,如何做人?为此恩变为仇,招非揽祸,往往有之。所以古人说得好,道是: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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