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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小水湾天狐诒书(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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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下正说得热闹,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主人家,有空房宿歇么?”主人家答应道:“房屋还有,不知客官有几位安歇?”答道:“只有我一人。”主人家见是个单身,又没包裹,乃道:“若止你一人,不敢相留。”那人怒道:“难道赖了你房钱,不肯留我?”主人家道:“客官,不是这般说。只因郭令公留守京师,颁榜远近旅店,不许容留面生歹人。如隐匿藏留者,查出重治。况今史思明又乱,愈加紧急。今客官又无包裹,又不相认,故不好留得。”那人笑道:“原来你不认得我,我就是郭令公家丁胡二。因有事往樊川去了转回,赶进城不及,借你店里歇一宵,故此没有包裹。你若疑惑,明早同到城门上去,问那管门的,谁个不认得我!” 这主人家被他把大帽儿一磕,便信以为真,乃道:“老汉一时不晓得是郭爷长官,莫怪,请里边房里去坐。”那人道:“且慢着。我肚里饿了,有酒饭讨些来吃了,进房不迟。”又道:“我是吃斋,止用素酒。”走过来,向王臣桌上对面坐下,小二将酒菜放下。王臣举目看时,见他把一只袖子遮着左眼,似觉疼痛难忍之状。那人开言道:“主人家,我今日造化低,遇着两个毛团,跌坏了眼。”主人家道:“遇着什么?”答道:“从樊川回来,见树林中两个野狐打滚嗥叫,我赶上前要去拿他,不想绊上一交,狐又走了,反在地上磕损眼睛。”主人家道;“怪道长官把袖遮着眼儿。” 王臣接口道:“我今日在樊川过,也遇着两个野狐。”那人忙问道:“可曾拿到么?”王臣道:“他在林中把册书儿观看,被我一弹,打了执书这狐左眼,遂弃书而逃。那一个方待去拾,又被我一弹,打在腮上,也亡命而走。故此只取得这册书,没有拿到。” 那人和主人家都道:“野狐会看书,这也是奇事!”那人又道:“那书上都是甚么事体?借求一观。”王臣道:“都是异样篆书,一字也看他不出。”放下酒杯,便向袖中去摸那册书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未到袖里时,不想主人家一个孙儿,年才五六岁,正走出来。小厮家眼睁,望见那人是个野狐,却叫不出名色,奔向前指住道:“老爹,怎么这个大野猫坐在此?还不赶他!” 王臣听了,便省悟是打坏眼的野狐,急忙拔剑,照顶门就砍。那狐望后一躲,就地下打个滚,露出本相,往外乱跑。王臣仗剑追赶了十数家门面,向个墙里跳进。王臣因黑夜之间,无门寻觅,只得回转。主人家点个灯火,同着王福一齐来迎着道:“饶他性命罢!” 王臣道:“若不是令孙看破,几乎被这孽畜赚了书去。”主人家道:“这毛团也奸巧哩!只怕还要生计来取。”王臣道:“今后有人把野狐事来诱我的,定然是这孽畜,便挥他一剑。”一头说,已到店里。店左店右住宿的客商闻得,当做一件异事,都走出来讯问,到拌得口苦舌干。 王臣吃了夜饭,到房中安息。因想野狐忍痛来掇赚这册书,必定有些妙处,愈加珍秘。至三更时分,外边一片声打门叫道:“快把书还了我,寻些好事酬你。若不还时,后来有些事故,莫要懊悔!” 王臣听得,气忿不过,披衣起身,拔剑在手,又恐惊动众人,悄悄的步出房来,去摸那大门时,主人家已自下了锁。心中想道:“便叫起主人开门出去,那毛团已自走了,砍他不着,空惹众人憎厌。不如别着鸟气,来朝却又理会。”王臣依先进房睡了。那狐喊了多时方去,合店的人,尽皆听得。到次早,齐劝王臣道:“这书既看不出字,留之何益,不如还他去罢!倘真个生出事来,懊悔何及!” 王臣若是个见机的,听了众人言语,把那册书掷还狐精,却也罢了。只因他是个倔强汉子,不依众人说话,后来被那狐精把个家业弄得七零八落。正是: 不听好人言,必有恓惶泪。 当下王臣吃了早饭,算还房钱,取出行李,上马进城。一路观看,只见屋宇残毁,人民稀少,街市冷落,大非昔日光景。来到旧居地面看时,惟存一片瓦砾之场。王臣见了,不胜凄惨。无处居住,只得寻个寓所安顿了行李,然后去访亲族,却也存不多几家。相见之间,各诉向来踪迹,说到那伤心之处,不觉扑簌簌泪珠抛洒。王臣又言:“今欲归乡,不想屋宇俱已荡尽,没个住身之处。” 亲戚道:“自兵乱已来,不知多少人家,父南子北,被掳被杀,受无限惨祸。就是我们,一个个都从刀尖上脱过来的,非容易得有今日。像你家太平无事,止去了住宅,已是无量之福了。况兼你的田产,亏我们照管,依然俱在。若有念归乡,整理起来,还可成个富家。”王臣谢了众人,遂买一所房屋,制备日用家伙物件,将田园逐一经理停妥。 约过两月,王臣正走出门,只见一人从东而来,满身穿着麻衣,肩上背个包裹,行履如飞,渐渐至近。王臣举目观看,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个,乃是家人王留儿。王臣急呼道:“王留儿,你从那里来?却这般打扮?”王留儿见叫,乃道:“原来官人住在这里,教我寻得个发昏!”王臣道:“你且说为何恁般妆束?” 王留儿道:“有书在此,官人看了就知道。”至里边放下包裹打开,取出书信,递与家主。王臣接来拆开看时,却是母亲手笔。上写道: “从汝别后,即闻史思明复乱,日夕忧虑,遂沾重疾,医祷无效,旦夕必登鬼籍矣。年踰六秩,已不为夭。第恨衰年值此乱离,客死远乡,又不得汝兄弟送我之终,深为痛心耳!但吾本家秦,不愿葬于外地。而又虑贼势方炽,怨京城复如前番不守,又不可居。终夜思之,莫若尽弃都下破残之业,以资丧事,迎吾骨入土之后,原返江东。此地田土丰阜,风俗醇美,可惜开创甚难,决不可轻废。俟干戈宁静,徐图归乡可也。倘违吾言,自罹罗网,颠覆宗祀,虽及泉下,誓不相见。汝其志之。” 王臣看毕,哭倒在地道:“指望至此重整家业,同归故乡,不想母亲反为我而忧死。早知如此,便不来得也罢。悔之何及!”哭了一回,又问王留儿道:“母亲临终,可还有别话?”王留儿道:“并无别话,止叮嘱说,此处产业向已荒废,总然恢复,今史思明作反,京城必定有变,断不可守。教官人作速一切处置,备办丧葬之事,迎柩葬后,原往杭州避难。若不遵依,死不瞑目。” 王臣道:“母亲遗命,岂敢违逆!况江东真似可居,长安战争未息,弃之甚为有理。”急忙制办縗裳,摆设灵座,一面差人往坟上收拾,一面央人将田宅变卖。王留儿住了两日,对王臣道:“官人修筑坟墓起来,尚有整月延迟,家中必然悬望。等小人先回,以安其心。”王臣道:“此言正合我意。”即便写下家书,取出盘缠,打发他先回。王留儿临出门,又道:“小人虽去,官人也须作速处置快回。”王臣道:“我恨不得这时就飞到家,何消叮嘱!”王留儿出门,洋洋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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