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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得道法蛋僧访师 遇天书圣姑认弟(4)


  那婆子将观音菩萨九苦八难,弃家修行的事迹,敷演说来。说一回,颂一回,弄得这些愚夫愚妇眼红鼻塞,不住的拭泪。到午斋时分,圣姑姑收了科下坐赴斋。众人也有住下吃斋的,也有竟自回去的。只饭僧堂僧众,齐齐的坐下,每人一大碗饭,碗上顶着一簇干菜、两片大豆腐、两个大馍馍、一索长寿绵线,线上穿三十文衬钱,做七八路的随头派去。这是第一日,来的还少,只有二百余众,管家登记明白了。剩下的饭,大箩装着凭这起黄胖道人、癞皮化子随意大碗价吃饱,到明日又是如此。来的人一日多似一日,供给的支持不来了,禀过杨巡检,又出个晓示,但是游方僧众,俱于各处庵堂寺院支领斋衬,本宅预先派开钱粮,差人分头主管登记。其饭僧堂,专待四方道友。又吩咐各庵院主细心察访,僧道中果有德行超群,法术惊众者,即时禀知本宅,另行优待。这是圣姑姑的主意。

  话休絮烦。再说蛋子和尚在秋林山住了两个月,见天气已凉了,收拾包裹望永兴一路进发。免不得日闲化斋,夜间投宿,路上便有人传说华阴县宦家启建无遮大会,劝人念佛。蛋子和尚猜道:一定是圣姑倡首,便趱行前去。不一日,到了华阴,正是八月十七,这里是第七日道场了。婆子逐日的将文殊普贤诸佛化身,他演说那个亲眼看见的,敢与随他质证道个不字。蛋子和尚到时已知备细,他一心要见圣姑,谁耐烦到庵院中支领常例斋衬。待到西园又怕门上拒阻,沉吟半晌,便迳到杨巡检宅门首去,在石狮子边盘膝坐着念佛。

  管门的张公道:“你那长老想是没耳朵的,本宅现今斋僧,却不到庵院中去领受,在此闲坐则甚?”

  蛋子和尚举扇道:“贫僧没耳朵,老菩萨是有眼睛的。怎不看扇上写的字样?贫僧是求见圣姑的,不是讨斋衬的。”

  言之未已,只见宅门里面走出两个有年纪的妇人来,背后安童捧双幢的食盒儿跟着。你道那妇人是谁?一个是掌房的老嬷嬷,一个是女陪堂。如何叫做女陪堂?比如男子家读书的有个伴读,顽耍的有个帮闲,至于那女眷们厮伴的就叫做陪堂。也不是女教学,又不是针线娘,逐日只清话闲耍,或是吃茶饮酒下棋投壶,遇着好佛的就陪着烧香供佛,大人家往往有之。张公指着道:“长老你要见圣姑时,只央这两个老人家引进,便得相见。”

  蛋子和尚慌忙起身,打个问讯道:“女菩萨,贫僧稽首了。贫僧要见圣姑,相烦引进则个。”老嬷嬷先立住脚,那女陪堂和安童也住了。老嬷嬷问道:“长老那里来的?要见圣姑则甚?”蛋子和尚道:“贫僧泗州城人迎晖寺出身,去年得了个不起之疾,梦中亏着那圣姑姑救我,特地相访,不期在此。闻知贵府告示,凡远来行脚迳赴各庵院支领斋衬,并不许到佛堂缠扰,莫非会中多是女菩萨么?佛门广大,如能挈带贫僧也去磕一个头,也是一场缘法。”

  老嬷嬷道:“一般也有男人在彼,起初长老们也都在一处散斋,后来人众,所以派开了。如今只一位去时,却也不妨。”女陪堂便道:“喜得奶奶不在那边,没甚妨碍。”老嬷嬷道:“奶奶近日有病,也亏着圣姑姑救好的。这个道场也为保禳启建,因奶奶身子还不健旺去不得,不然也在彼拈香拜佛了。这食盒内的点心茶果,奶奶着老身送与圣姑姑用的。”

  蛋子和尚见那婆子又和气又健谈,便问道:“闻得圣姑识字最深,曾在贵府辨认过什么梵字金经,果有此事么?”老嬷嬷道:“千真万真的,这本经经过许多名僧都不晓得,偏有他妇道家字字能识。老爷为此上敬重他起。”口里自说,脚下自走,不觉到了西园。只见门内门外,闹哄哄的往来,何止千人,都道在佛地上走一遍,过世人身不绝。有这般邪说,所以佛会聚人极易。

  老嬷嬷道:“长老且在饭僧堂暂住,待老身禀过圣姑,方来唤你相见。”走了几步,又缩转来说道:“不曾问得长老甚么法名?老身好去说话。”蛋子和尚道:“贫尚没姓没名,从小只叫做蛋子和尚。”老嬷嬷道:“到是个光头浑名。”带笑的走进去了。

  这一日,圣姑姑正说的是罗卜救母的因果,说了又念佛,念了佛又说。到午牌时分完了,老嬷嬷将送来茶果放在净室中,无非是白糕、油饼、蒸酥麻团及榛、松、枣、栗之类。等候圣姑姑进来,女陪堂迎着相见,便道:“连日辛苦,奶奶十分挂欠。特地备下些粗点心,请老菩萨用些。”圣姑姑称谢过了。女陪堂推圣姑姑坐了客席,自家坐了主席,也去扯老嬷嬷同坐。老嬷嬷再三不肯,圣姑姑道:“佛门中,更无大小,只管坐着不妨。”

  老嬷嬷方才取个小杌儿放在旁边,叫声大胆坐了下去。殷殷勤勤的送茶送果,说话中间,提起了奶奶求子之事,女陪堂问道:“老菩萨,你当初曾有儿没有?”圣姑姑道:“贫道有个儿子,在远方出家做道士。”女陪堂问道:“缘何不做和尚,却做道士,不是女菩萨的本等。”圣姑姑道:“万法初无二理,三教本是一宗,就是老身佛法也讲,道法也讲。”

  老嬷嬷就插嘴道:“老菩萨你医法也讲,不然如何能救人的病症。”圣姑姑笑道:“奶奶贵恙是亏了圣水。”老嬷嬷道:“你又会梦中去救人,有恁般事么?”圣姑姑道:“没有。”老嬷嬷道:“方才有个长老是泗州城人,他道你梦中去救了他病,特地寻访,他手中拿一把细篾兜扇,上写访圣姑三字。他名字又叫得奇怪,叫什么团子和尚。”女陪堂道:“差了,是叫做蛋子和尚。”只这个蛋子,直触在圣姑姑心里,那老狐精最有急智,便忙扯个谎道:“这和尚是我前世的兄弟,平生最是孝顺我,曾有病他割下腿上一片精肉煎汤我吃,我就好了。今世我合去救他,正是恩恩相报,如今他在那里,便引来见我则个。”老嬷嬷应承去了。

  却说管西园斋饭的,本是不打发游僧,因见是掌房老嬷嬷与女陪堂同引来的,一般有斋有衬。蛋子和尚吃了斋,正靠在门上闭看,只听得叫声:“蛋长老,是你前世姊儿唤你。”蛋子和尚回头见是老嬷嬷,问道:“谁是贫僧的姊儿?”老嬷嬷便把圣姑姑说的话,述了一遍,如今唤你相见。

  蛋子和尚明晓得是科诨,只得将错就错,把直裰整一整,随着老嬷嬷直至净室中。圣姑姑先起身招架,蛋子和尚一见便放下棍棒、衣包,磕头称谢。圣姑姑慌忙扶起,认做兄弟。再取个杌子,就叫他随着老嬷嬷坐了。两下里并没半点相干,未免叙几句鬼话。只因这番相会,有分教:盗法的黠僧兼辨天文蝌蚪,坐关的妖妪顿成地煞神通。破杨巡检几分的家私,费赵管家一番的心计。正是:

  一茎尽有千寻势,尺水能兴万丈波。

  要见分明,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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