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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老狐大闹半仙堂 太医细辨三支脉(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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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子母钱无种,且喜君臣药有方。 若欲养生兼积德,虚心问取半仙堂。 话说益州有个名医,姓严名本仁,乃严君平之后裔。他看脉与人不同,用三个指头略点着,便知病源,所投之药,无有不愈。故此传出一个诨名叫做严三点。他原是太医院的御医,因景德年间,蒙召李宸妃之疾,他伸着三指只一点便走。宸妃只道他不肯精细用心,诉与真宗皇帝知道,真宗要治他不敬之罪,赖得众官保救道,他得个异人传授,非常医可比,虽然饶他的计较,毕竟不用他方药,逐回原籍。以此他就在益州行医,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施药,不取分文。就是平日取药的,有药钱也不拒,无药钱也不争,所以其门如市。 更有一件奇处,别人看脉只看得本身的病患,就是精通得太素脉理,也只看得本身的贵贱寿夭。偏他三指一点,合家爷儿、娘儿、妻儿、女儿,但系至亲,有灾无灾,尽能悬断。便算命先生,排着十二宫星辰细细推详,也没这样有准。只是他怕泄了天机,不十分肯轻易说。一日,州守相公伤了些风寒,接他去切脉。他点着了脉,便道:“尊官所患,不须服药。只消浓煎六安茶一碗,乘热服下,到三更出汗,自然没事。且喜令正夫人,目下当有生男之庆。但令长子妇,秋间有产厄。” 州守相公大笑,想道:“我夫人果是怀胎,或者衙内人露了个消息,他就撮文一句,奉承个男喜也不见得。只是我儿妇在襄州家中,三千余里之外,有孕无孕连我也不知。况且媳妇的祸福,如何在公公脉息内看出,万无是理。”当夜知州只一盏热茶,病便好了。后来夫人果生一男,知州也还道是偶中。十月内接到一封家书,是他大公子亲笔,说他媳妇八月二十七日小产身亡。知州从此敬之如神,呼为半仙。以此外人又称他严半仙,其名天下闻知。有一篇词名《临江仙》,单道严半仙的好处: 世人切脉皆三指,输他一点仙机。合家休咎尽皆知,回生须勺饮,续命只刀圭。问切望闻俱不用,隔垣见腑非奇。从来二竖避良医,若教人种杏,花满锦江西。 却说老狐扮做有病的老丐妇,昼夜行走。到得益州城内,已知严半仙住在海棠楼相近。这日正是九月十五,轮该施药之期,恰好是知州生日,半仙备几个盒子,往州里贺寿去了。纷纷的看脉求药之人,何止百数,都四散等候。也有在海棠楼上去游玩,带看州前动静的。这座楼在州衙之西,乃唐时节度使李回所建,为僚佐燕游之所。四围遍植海棠,至今茂盛。每次新官到任,葺理一番,极是整齐。那婆子也无心观看,一迳走到半仙门首。只见门面是一带木栅,栅内有一座假山,四五株古桂。里面三间小小堂屋,匾上写半仙堂三字,这匾乃是知州所送。两旁挂板对一联云: 切脉凭三点; 驱病只一剂。 婆子眼快,都看在眼里。他拄着一根竹杖,只在对门檐下站着。午刻时分,只听得人说道:“来了!来了!”走到街上一望,只见半仙骑个白马,家僮捧着一套大衣服和几个空盒子,从东而回。因知州留他早饭,所以回得迟了。众人等得不耐烦,三停里头已散了一停,又有一多子在州前伺候,随着马尾来的。半仙到栅栏门首下马,也不进宅,迳在堂中站着。众人捱三顶四,簇拥将来,一个个伸出手来,求太医看脉,也有传说家中病源的。半仙捱次流水般看去,一面口中说方,一面家僮取药。也有煎剂,也有丸散,也有内科外科,十来个家僮分头打发,不的两个时辰,都已散完。 那半仙早已切脉凭三点,若依着平常医者,调起息来,糖饼般撞起日子,也看不了许多脉。又早是用药只一剂,依着时医动了药箱,便是两三袋、十来剂还未收攻,随你茅柴一般堆起药料,千人包、万人配,也发付不开这起病人。半仙平日施药,只以午时为限,过午便不发药了。因今日出去迟,特地忙到申时方毕。有诗为证: 神隐无如西蜀严,仙医仙卜一家兼。 只因乞药门如市,也学君平早下帘。 婆子见众人捱捱挤挤,明知自己有些跷而蹊之,古而怪之,不敢抢前。且暂在假山下打盹,比及众人散了,急跑上前,半仙已进宅去了。那婆子还望他出来,呆呆地靠着栅门口死等。看看到晚,只见老管家手中拿一巨锁出来关栅门,婆子着了忙,迎上前来,深深道个万福,老管家道:“你抄化也须赶早,如今关门闭户的时候,谁家这等便当,拿着钱来在门口等你布施。”婆子听说,双眼吊泪道:“老媳妇不是抄化的,是求药的。” 老管家道:“就是求药,也有个时候。俺老爷忙了一日,才得半个时辰清闲,终不然为你一个老乞婆,坏了俺家的规矩。俺就是进去禀话,也干讨老爷嗔责。”婆子道:“老身安德州地方居住,来路甚远,赶迟了些儿。只因有个奇症,求太医救疗,望老公公方便则个。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医家有割股之心,老公公若肯禀知太医一声,或者太医可怜见,肯出堂来也不见得。”说罢,一手撑着竹竿,一手扯住老管家的衣袂,屈着一只腿,跪将下去。 老管家焦燥起来,发作道:“你这老乞婆,好不晓事,这般与你讲明了,还要歪缠。你便有奇症,料今晚也不会死。就是皇帝老官儿敕旨宣召,好歹也等明日动身。”说罢,便把手扯起那婆子,要搡他出去。那婆子双脚跳地,叫起屈来,惊动了里面严半仙,教个书僮传话出来,问道:“何人喧嚷?” 婆子正待上前分诉,被老管家一手拉开,向书僮说道:“这老乞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般时候却来问老爷取药,教他捱过一夜也不肯,好意劝他出去,到叫起屈来。” 书僮道:“那里走来这老婆子,直恁不达道理,你又不是三次两次的好主顾,作成俺门进过钱的。又不是什么夫人小姐,便死了,只当少了一只老母狗。州守相公是一州之主,他取药也须按着时候,不敢敲门打户,你却如此撒泼放刁,快快出去便休。惹恼我家老爷,写个三寸阔的帖儿,送你到州守相公处,只怕病到病不死,打到要打死。”一头说,一头帮着老管家,将手劈胸搡那婆子。那婆子发赖起来,大叫一声,把拐杖抛在一边,蓦然倒地。面皮渐黄,四肢不举。正是: 身似三秋败叶,命如五鼓残灯。 纵然未必便死,目下少吉多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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