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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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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数日,桂生备了四个盒子,无非是时新果品,肥鸡巨鲫,教浑家孙大嫂乘轿亲到施家称谢,严氏备饭留款。那孙大嫂能言快语,谗谄面谀,严氏初相会便说得着,与他如姊妹一般。更有一件奇事,连施家未周岁的小官人,一见了孙大嫂也自欢喜,就赖在身上要他抱。大嫂道:“不瞒姆姆说,奴家见有身孕,抱不得小官人。”原来有这个俗忌,大凡怀胎的抱了孩子家,那孩子就坏了脾胃,要出青粪,谓之“受记”,直到产后方痊。严氏道:“不知婶婶且喜几个月了?” 大嫂道:“五个足月了。”严氏把十指一轮道:“去年十二月内受胎的,今年九月间产。婶婶有过了两位令郎了,若今番生下女儿,奴与姆姆结个儿女亲家。” 大嫂道:“多承姆姆不弃,只怕扳高不来。”当日说话,直到晚方别。大嫂回家,将严氏所言,述了一遍。丈夫听了,各各欢喜,只愿生下女儿,结得此姻,一生有靠。光阴似箭,不觉九月初旬,孙大嫂果然产下一女。施家又遣人送柴米,严氏又差女使去问安。其时只当亲眷往来,情好甚密,这话阁过不题。 却说桑枣园中有银杏一棵,大数十围,相传有福德五圣之神栖止其上。园丁每年腊月初一,于树下烧纸钱奠酒。桂生晓得有这旧规,也是他命运合当发迹,其年正当烧纸,忽见有白老鼠一个,绕树走了一遍,径钻在树底下去,不见了。 桂生看时,只见树根浮起处有个盏大的窍穴,那白老鼠兀自在穴边张望。桂生说与浑家,莫非这老鼠是神道现灵?孙大嫂道:“鸟瘦毛长,人贫就智短了。常听人说金蛇是金,白鼠是银,却没有神道变鼠的话。或者树下窖得有钱财,皇天可怜,见我夫妻贫苦,故教白鼠出现,也不见得。你明日可往胥门童瞎子家起一当家宅课,看财爻发动也不?” 桂生平日惯听老婆舌的,明日起早,真个到童瞎子铺中起课,断得有十分财采。夫妻商议停当,买猪头祭献藏神。二更人静,两口儿两把锄头,照树根下窍穴开将下去,约有三尺深,发起小方砖一块,砖下磁坛三个,坛口铺着米,都烂了,拨开米下边,都是白物。原来银子埋在土中,得了米便不走。夫妻二人叫声惭愧,四只手将银子搬尽,不动那磁坛,依旧盖砖掩土。 二人回到房中,看那东西,约一千五百金。桂生算计要将三百两还施氏所赠之数,余下的将来营运。孙大嫂道:“却使不得!”桂生问道:“为何?”孙大嫂道:“施氏知我赤贫来此,倘问这三百金从何而得,反生疑心。若知是银杏树下掘得的,原是他园中之物,祖上所遗,凭他说三千、四千,你那里分辨?和盘托出,还只嫌少,不惟不见我们好心,反成不美。” 桂生道:“若依贤妻所见如何?”孙大嫂道:“这十亩田,几株桑枣,了不得你我终身之事。幸天赐藏金,何不于他乡私下置些产业,慢慢地脱身去,自做个财主,那时报他之德,彼此见好。”桂生道:“有智妇人,胜如男子,你说的是。我有远房亲族在会稽地方,向因家贫久不来往,今携千金而去,料不慢我。我在彼处置办良田美产,每岁往收花利,盘放几年,怕不做个大大财主。”商量已定,到来春,推说浙中访亲,私自置下田产,托人收放,每年去算帐一次。回时旧衣旧裳,不露出有钱的本相。 如此五年,桂生在绍兴府会稽县已做个大家事,住房都买下了,只瞒得施家不知。 忽一日,两家儿女同时出痘,施济请医看了自家儿子,就教去看桂家女儿,此时只当亲媳妇一般,大幸痘都好了。里中有个李老儿,号梅轩者,素在施家来往,遂邀亲邻醵钱与施公把盏贺喜,桂生亦与席。施济又题起亲事,李梅轩自请为媒,众人都玉成其美,桂生心下也情愿。回家与浑家孙大嫂商量,大嫂道:“自古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施生虽是好人,却是为仁不富,家事也渐渐消乏不如前了。我的人家都做在会稽地面,到彼攀个高门,这些田产也有个依靠。” 桂生道:“贤妻说得是。只是他一团美意,将何推托?”大嫂道:“你只推门衰祚薄,攀陪不起就是。倘若他定要做亲,只说儿女年幼,等他长大行聘未迟。” 古人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初贫困之日,低门扳高,求之不得,如今掘藏发迹了,反嫌好道歉起来。只因上岸身安稳,忘却从前落水时。施济是个正直之人,只道他真个谦逊,并不疑有他故。 荏苒光阴,又过了三年。施济忽遘一疾,医治不痊,呜呼哀哉了!殡殓之事不必细说。桂富五的浑家撺掇丈夫,乘此机会早为脱身之计。乃具只鸡斗酒,夫妇齐往施家吊奠。 桂生拜奠过了先回,孙大嫂留身向严氏道:“拙夫向蒙恩人救拔,朝夕感念,犬马之报尚未少申。今恩人身故,愚夫妇何敢久占府上之田庐?宁可转徙他方,别图生计,今日就来告别。”严氏道:“婶婶何出此言!先夫虽则去世,奴家亦可做主。孤苦中正要婶婶时常伴话,何忍舍我而去!”大嫂道:“奴家也舍不得姆姆,但非亲非故,白占寡妇田房,被人议论,日后郎君长大,少不得要吐还的。不如早达时务,善始善终,全了恩人生前一段美意。” 严氏苦留不住,各各流泪而别。桂生挈家搬往会稽居住,恍似开笼放鸟,一去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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