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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心与负心


  俏冤家,
  我待你是金和玉,
  你待我好一似土和泥。
  到如今中了傍人意。
  痴心人是我,
  负心人是你。
  也有人说我也,
  也有人说着你。

  语云,痴心女子负心汉,然世不少痴心汉子负心女,以余所睹妓张润兰郎一事,足兼之矣!

  张与贾人程某交善,许以必嫁。程惑之,为之破家。既已效郑元和下梢,不敢复窥张室矣,而张念之不置也。

  一夕,遇诸门,亟呼入,相持大恸。程具道所以不敢状,张自出青蚨具餐止宿。夜半,谓程曰,侬向以身许君,不谓君无赖至此。然侬终不可以君无赖故,而委身他姓。侬有私财五十金许,今以付君,君可贸易他方,一再往,有赢利,便图取侬。侬与君之命毕此矣!语达旦,空囊授之,珍重而别。程既心荡,无复经营之志,贫儿骤富,馋态不禁,乃别往红楼市欢,罄其资而归,而张不知也。久之,复遇诸门,居然窭子容耳。闻张呼,警欲走匿,张使婢阑之以入。叩其故,但云,中道遭寇,仅以身免,自怜命薄,无颜见若。张悲愤甚,一恸几绝。程亦悔且泣,徐曰,业如此,当奈何?张曰,此吾两人命绝之日也。生而暌,何如死而合?君如不忘初愿,惟速具毒酒,与君相从地下尔。言讫,泪下如注。程不知所为,张迫之再,无已,潜取毒,毒酒以进。张且泣且饮,便倾半壶,程觉其有异,大恐,遂尽吸之。已而两人皆死。既死,鸨乃觉。从傍人教,割生羊取血灌张,张活。次及程,则无疗矣。盖毒性下堕,张先饮,味薄,故可起,亦天意所以诛薄幸也。程父讼之长洲江令,令廉得负心始末,乃责其父而释张。当此时,张之名闻于一郡,郡之好事者咸往问疾,求识面以为荣。或呼为药张三,从所殉也,或称曰痴张三,谓其所殉非人也。张疾愈,郡人士争交欢之,声价颇隆。然性好豪狎,不誉荐绅,竟以此浮沉数年,无一大遇,聊随一卖丝者终焉。

  余尝有诗云:

  同衾同穴两情甘,
  鸩酒如何只损男?
  却笑世人不怕死,
  青楼还想药张三。
  痴心漫结死生期,
  松柏西陵别有枝。
  自是薄情应致死,
  交欢岂少卖丝儿。
  黄金销尽命如霜,
  红粉依然映画堂。
  一负生兮一负死,
  古丘空说两鸳鸯。

  余谓张三赠金伏毒二事都奇,所恨者毒酒无灵,不肯成全张三一个好名,使死而复苏,碌碌晚节,卒负死友,诚赘疣也。然使张死而程苏,其为赘疣又何如?而谓毒酒果无灵哉?

  余又闻一妓与所欢约俱死。欢信之,为具鸩酒二瓶。妓执板速欢饮,欢尽其一。因谓妓,汝何不饮?妓曰,吾量窄,留此与君赌拳!呜呼,自赌拳盛行,而张以情痴特闻,若死者有知,问张引药时,卖丝儿何在?恐张亦无解于独生也,则虽谓痴心汉子负心女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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