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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灭晋(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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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春正月丁亥朔,百官遥辞晋主于城北,乃易素服纱帽,迎契丹主,伏路侧请罪。契丹主貂帽、貂裘,衷甲,驻马高阜,命起改服,抚慰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独出班胡语,契丹主曰:“汝安没字邪。汝昔镇邢州,已累表输诚,我不忘也。”叔千拜谢呼跃而退。晋主与太后已下迎于封丘门外,契丹主辞不见。 契丹主入门,民皆惊呼而走。契丹主登城楼,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宫。以其枢密副使刘密权开封尹事。日暮,契丹主复出屯于赤冈。 高勋诉张彦泽杀其家人于契丹主,契丹主亦怒彦泽剽掠京城,并傅住尔锁之。以彦泽之罪宣示百官,问:“应死否。”皆言:“应死”。百姓亦投牒争疏彦泽罪。己丑,斩彦泽、住尔于北市,仍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号哭,随而诟詈,以杖扑之。勋命断腕出锁,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契丹送景延广归其国。庚寅,宿陈桥,夜,伺守者稍怠,扼吭而死。 辛卯,契丹以晋主为负义侯,置于黄龙府。黄龙府,即慕容氏和龙城也。契丹主使谓李太后曰:“闻重贵不用母命,以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耳。今幸蒙大恩,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 癸巳,契丹迁晋主及其家人于封禅寺,遣大同节度使兼侍中河内崔廷勋以兵守之。契丹主数遣使存问,晋主每闻使至,举家忧恐。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独无一人相念邪。”僧辞以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晋主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是日,契丹主自赤冈引兵入宫,都城诸门及宫禁门皆以契丹守卫,昼夜不释兵仗。磔犬于门,以竿悬羊皮于庭为厌胜。契丹主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矣。”废东京,降开封府为汴州,尹为防御使。乙未,契丹主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皆如旧制。 赵延寿、张砺共荐李嵩之才,会威胜节度使冯道自邓州入朝,契丹主素闻二人名,皆礼重之。未几,以嵩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祇候,以备顾问。 契丹主分遣使者,以诏书赐晋之藩镇。晋之藩镇争上表称臣,被召者无不奔驰而至。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不受命。匡威,建瑭之子也。雄武节度使何重建斩契丹使者,以秦、成、阶三州降蜀。 初,杜重威既以晋军降契丹,契丹主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重威将其众从已而南。及河,契丹主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契丹主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 契丹主犹欲诛晋兵。赵延寿言于契丹主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他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他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曰:“我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契丹主曰:“吾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向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契丹主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癸卯,晋主与李太后、安太妃、冯后及弟睿、子延煦、延宝俱北迁,后宫左右从者百馀人。契丹遣三百骑援送之,又遣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与之俱。晋主在涂,供馈不继,或时与太后俱绝食,旧臣无敢进谒者。独磁州刺史李谷迎谒于路,相对泣下。谷曰:“臣无状,负陛下。”因倾赀以献。 晋主至中度桥,见杜重威寨,叹曰:“天乎,我家何负,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契丹主以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留圭为义成节度使,族人郎伍特为镇宁节度使,兀欲姊婿潘聿撚为横海节度使,赵延寿之子匡赞为护国节度使,汉将张彦超为雄武节度使,史佺为彰义节度使,客省副使刘晏僧为忠武节度使,前护国节度使侯益为凤翔节度使,权知凤翔府事焦继勋为保大节度使。晞,涿州人也。既而何重建附蜀,史匡威不受代,契丹势稍沮。 晋主之绝契丹也,匡国节度使刘继勋为宣徽北院使,颇预其谋。契丹主入汴,继勋入朝,契丹主责之。时冯道在殿上,继勋急指道曰:“冯道为首相,与景延广实为此谋。臣位卑,安敢发言。”契丹主曰:“此叟非多事者,勿妄引之。”命锁继勋,将送黄龙府。赵在礼至洛阳,谓人曰:“契丹主尝言庄宗之乱由我所致,我此行良可忧。”契丹遣契丹将述轧、奚王拽剌、勃海将高谟翰戍洛阳,在礼入谒,拜于庭下,拽剌等皆踞坐受之。乙卯,在礼至郑州,闻继勋被锁,大惊,夜自经于马枥间。契丹主闻在礼死,乃释继勋,继勋忧愤而卒。刘晞在契丹尝为枢密使、同平章事,至洛阳,诟奚王曰:“赵在礼汉家大臣,尔北方一酋长耳,安得慢之如此。”立于庭下以挫之,由是洛人稍安。 契丹主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每谓晋臣曰:“中国事,我皆知之,吾国事,汝曹弗知也。” 赵延寿请给上国兵廪食,契丹主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以收马为名,分番剽掠,谓之“打草谷”。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以沟壑,自东西两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契丹主谓判三司刘昫曰:“契丹兵三十万,既平晋国,应有优赐,速宜营办。”时府库空竭,昫不知所出,请括借都城士民钱帛,自将相以下皆不免。又分遣使者数十人诣诸州括借,皆迫以严诛,人不聊生。其实无所颁给,皆蓄之内库,欲辇归其国。于是内外咸怨愤,始患苦契丹,皆思逐之矣。 初,晋主与河东节度使、中书令北平王刘知远相猜忌,虽以为北面行营都统,徒尊以虚名,而诸军进止,实不得预闻。知远因之广募士卒,阳城之战诸军散卒归之者数千人,又得吐谷浑财畜,由是河东富强冠诸镇,步骑至五万人。晋主与契丹结怨,知远知其必危,而未尝论谏。契丹屡深入,知远初无邀遮、入援之志。及闻契丹入汴,知远分兵守四境以防侵轶。遣客将安阳王峻奉三表诣契丹主:一,贺入汴。二,以太原夷夏杂居,戍兵所聚,未敢离镇。三,以应有贡物,值契丹将刘九一军自土门西入屯于南川,城中忧惧,俟召还此军,道路始通,可以入贡。契丹主赐诏褒美,及进画,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拐。胡法,优礼大臣则赐之,如汉赐几杖之比,惟伟王以叔父之尊得之。知远又遣北都副留守太原白文珂入献奇缯、名马。契丹主知知远观望不至,及文珂还,使谓知远曰:“汝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意欲何所俟邪。”蕃汉孔目官郭威言于知远曰:“虏恨我深矣。王峻言契丹贪残失人心,必不能久有中国。”或劝知远举兵进取。知远曰:“用兵有缓有急,当随时制宜。今契丹新降晋军十万,虎据京邑,未有他变,岂可轻动哉。且观其所利止于货财,货财既足,必将北去。况冰雪已消,势难久留,宜待其去,然后取之,可以万全。” 昭义节度使张从恩,以地迫怀、洛,欲入朝于契丹,遣使谋于知远。知远曰:“我以一隅之地,安敢抗天下之大。君宜先行,我当继往。”从恩以为然。判官高防谏曰:“公晋室懿亲,不可轻变臣节。”从恩不从。左骁卫大将军王守恩,与从恩姻家,时在上党,从恩以副使赵行迁知留后,牒守恩权巡检使,与高防佐之,遂行。守恩,建立之子也。 契丹主召晋百官悉集于庭,问曰:“吾国广大,方数万里,有君长二十七人。今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如何。”皆曰:“天无二日,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如是者再。契丹主乃曰:“汝曹既欲君我,今兹所行,何事为先。”对曰:“王者初有天下,应大赦。”二月丁巳朔,契丹主服通天冠、绛纱袍,登正殿,设乐悬、仪卫于庭。百官朝贺,华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中间。下制称大辽会同十年,大赦。仍云:“自今节度使、刺史,毋得置牙兵,市战马。” 赵延寿以契丹主负约,心怏怏,令李嵩言于契丹主曰:“汉天子所不敢望,乞为皇太子。”嵩不得已为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虽割吾肉,有用于燕王,吾无所爱。然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岂燕王所可为也。”因令为燕王迁官。时契丹以恒州为中京,翰林承旨张砺奏拟燕王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如故。契丹主取笔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刘知远闻何重建降蜀,叹曰:“戎狄凭陵,中原无主,令藩镇外附,吾为方伯,良可愧也。”于是将佐劝知远称尊号,以号令四方,观诸侯去就。知远不许。闻晋主北迁,声言欲出兵井陉,迎归晋阳。丁卯,命武节都指挥使荣泽史弘弘肇集诸军于球场,告以出师之期。军士皆曰:“今契丹陷京城,执天子,天下无主。主天下者,非我王而谁。宜先正位号,然后出师。”争呼万岁不已。知远曰:“虏势尚强,吾军威未振,当且建功业。士卒何知。”命左右遏止之。 己巳,行军司马潞城张彦威等三上笺劝进,知远疑未决。郭威与都押牙冠氏杨邠入说知远曰:“今远近之心不谋而同,此天意也。王不乘此际取之,谦让不居,恐人心且移,移则反受其咎。”知远从之。 契丹以其将刘愿为保义节度副使,陕人苦其暴虐。奉国都头王晏与指挥使赵晖、都头侯章谋曰:“今契丹乱华,乃吾属奋发之秋。河东刘公,威德远着,吾辈若杀愿举陕城归之,为天下唱,取富贵如反掌耳。”晖等然之。晏与壮士数人夜逾牙城入府,出库兵以给众。庚午旦,斩愿首,悬诸府门,又杀契丹监军,奉晖为留后。晏,徐州。晖,澶州。章,太原人也。 辛未,刘知远即皇帝位,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壬申,诏“诸道为契丹括率钱帛者皆罢之。其晋臣被迫胁为使者勿问,令诣行在。其馀契丹,所在诛之。” 甲戌,帝自将东迎晋主及太后。至寿阳,闻已过恒州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 晋主既出塞,契丹无复供给,从官、宫女,皆自采木实、草叶而食之。至锦州,契丹令晋主及后妃拜契丹主阿保机墓。晋主不胜屈辱,泣曰:“薛超误我。”冯后阴令左右求毒药,欲与晋主俱自杀,不果。 契丹主闻帝即位,以通事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以控扼要害。 初,晋置乡兵,号“天威军”。教习岁馀,村民不闲军旅,竟不可用,悉罢之。但令七户输钱十千,其铠仗悉输官。而无赖子弟不复肯复农业,山林之盗自是而系。及契丹入汴,纵胡骑打草谷,又多以其子弟及亲信左右为节度使、刺史,不通政事,华人之狡狯者,多往依其麾下,教之妄作威福,掊敛货财,民不堪命。于是所在相聚为盗,多者数万人,少者不减千百,攻陷州县,杀掠吏民。滏阳贼帅梁晖有众数百,送款晋阳求效用,帝许之。磁州刺史李谷密通表于帝,令晖袭相州。晖侦知高唐英未至,相州积兵器,无守备,丁丑夜,遣壮士逾城入,启关纳其众,杀契丹数百,其守将突围走。晖据州自称留后,表言其状。 戊寅,帝还至晋阳,议率民财以赏将士。夫人李氏谏曰:“陛下因河东创大业,未有以惠泽其民而先夺其生生之资,殆非新天子所以救民之意也。今宫中所有,请悉出之以劳军,虽复不厚,人无怨言。”帝曰:“善。”即罢率民,倾内府蓄积以赐将士,中外闻之,大悦。李氏,晋阳人也。 建雄留后刘在明朝于契丹,以节度副使骆从朗知州事。帝遣使者张晏洪等如晋州,谕以已即帝位,从朗皆囚之。大将药可俦杀从朗,推晏洪权留后,庚辰,遣使以闻。契丹主遣右谏议大夫赵熙使晋州,括率钱帛,征督甚急。从朗既死,民相帅兵杀熙。 契丹主赐赵晖诏,即以为保义留后。晖斩契丹使者,焚其诏,遣支使河间赵矩奉表诣晋阳。契丹遣其将高谟翰攻晖,不克。帝见矩,甚喜,曰:“子挈咽喉之地以归我,天下不足定也。”矩因劝帝早引兵南向,以副天下之望,帝善之。辛巳,以晖为保义节度使,侯章为镇国节度使,保义军马步都指挥使王晏为绛州防御使、保义军马步副都指挥使。 镇宁节度使邪律郎伍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帅其徒千馀人,夜袭据南城,北度浮航,纵兵大掠,围郎伍于牙城。契丹主闻之,甚惧,始遣天平节度使李守贞、天雄节度使杜重威还镇,由是无久留河南之意。遣兵救澶州,琼退屯近郊,遣其弟超奉表来求救。癸未,帝厚赐超,遣还。琼兵败,为契丹所杀。 契丹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国中酒馔、脯果赐契丹主贺平晋国,契丹主与群臣宴于永福殿。 东方群盗大起,陷宋、亳、密三州。契丹主谓左右曰:“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亟遣泰宁节度使安审琦、武宁节度使符彦卿等归镇,仍以契丹兵送之。彦卿至埇桥,贼帅李仁恕帅众数万急攻徐州。彦卿与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欲招谕之,仁恕控彦卿马,请从相公入城。彦卿子昭序自城中遣军校陈守习缒而出,呼于贼中曰:“相公已陷虎口,听相公助贼攻城,城不可得也。”贼知不可劫,乃相帅罗拜于彦卿马前,乞赦其罪。彦卿与之誓,乃解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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