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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晋篡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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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十月壬戌,诏大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谓之“义军”,期以十一月俱集,命陈州刺史郎万金教以战陈,用张延朗之谋也。凡得马二千馀匹,征夫五千人,实无益于用,而民间大扰。 初,赵德钧阴蓄异志,欲因乱取中原,自请救晋安寨。唐主命自飞狐踵契丹后,钞其部落,德钧请将银鞍契丹直三千骑,由土门路西入,帝许之。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先将兵戍易州,德钧过易州,命在明以其众自随。在明,幽州人也。德钧至镇州,以成德节度使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与偕行。又表称兵少,须合泽潞兵,乃自吴儿谷趣潞州,癸酉,至乱柳。时范延光受诏将部兵二万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延光知德钧合诸军,志趣难测,表称魏博兵已入贼境,无容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乃止。 十一月戊子,以赵德钧为诸道行营都统,依前东北面行营招讨使。以赵延寿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使,以翰林学士张砺为判官。庚寅,以范延光为河东道东南面行营招讨使,以宣武节度使、同平章事李周副之。辛卯,以刘延朗为河东道南面行营招讨副使。赵延寿遇赵德钧于西汤,悉以兵属德钧。唐主遣吕琦赐德钧敕告,且犒军。德钧志在并范延光军,逗留不进,诏书屡趣之,德钧乃引兵北屯团柏谷口。 契丹主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有成功。观汝气貌识量,真中原之主也。吾欲立汝为天子。”敬瑭辞让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主作册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于柳林,是日即皇帝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与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己亥,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大赦。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以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权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白水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延广,陕州人也。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契丹主虽军柳林,其辎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辄结束,以备仓猝遁逃。而赵德钧欲倚契丹取中国,至团柏逾月,按兵不战,去晋安才百里,声问不能相通。德钧累表为延寿求成德节度使,曰:“臣今远征,幽州势孤,欲使延寿在镇州,左右便于应接。”唐主曰:“延寿方击贼,何暇往镇州。俟贼平,当如所请。”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赵氏父子坚欲得镇州,何意也。苟能却胡寇,虽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毙耳。”德钧闻之不悦。 闰月,赵延寿献契丹主所赐诏及甲马、弓剑,诈云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说令引兵归国。其实别为密书,厚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已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 帝闻之,大惧,亟使桑维翰见契丹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贪豪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一旦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契丹主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龙敏谓前郑州防御使李懿曰:“君,国之近亲,今社稷之危,翘足可待,君独无忧乎。”懿为言赵德钧必能破敌之状。敏曰:“我燕人也,知德钧之为人,怯而无谋,但于守城差长耳。况今内蓄奸谋,岂可恃乎。仆有狂策,但恐朝廷不肯为耳。今从驾兵尚万馀人,马近五千匹,若选精骑一千,使仆与郎万金将之,自介休山路,夜冒敌骑入晋安寨,但使其半得入,则事济矣。张敬达陷于重围,不知朝廷声问,若知大军在近团柏,虽有铁障可冲陷,况敌骑乎。”懿以白唐主,唐主曰:“龙敏之志极壮,用之晚矣。” 晋安寨被围数月,高行周、符彦卿数引骑兵出战,众寡不敌,皆无功。刍粮俱竭,削柿淘粪以饲马,马相啖,尾鬣皆秃,死则将士分食之,援兵竟不至。张敬达性刚,时谓之“张生铁”。杨光远、安审琦劝敬达降于契丹,敬达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况降敌乎。今援兵旦暮至,且当俟之。必若力尽势穷,则诸军斩我首,携之出降,自求多福,未为晚也。”光远目审琦,欲杀敬达,审琦未忍。高行周知光远欲图敬达,常引壮骑尾而卫之。敬达不知其故,谓人曰:“行周每踵馀后,何意也。”行周乃不敢随之。诸将每旦集于招讨使营,甲子,高行周、符彦卿未至,光远乘其无备,斩敬达首,帅诸将上表降于契丹。契丹主素闻诸将名,皆慰劳,赐以裘帽,因戏之曰:“汝辈亦大恶汉,不用盐酪啖战马万匹。”光远等大惭。契丹主嘉敬达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谓其下及晋诸将曰:“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时晋安寨马犹近五千,铠仗五万,契丹悉取以归其国,悉以唐之将卒授帝,语之曰:“勉事而主。”马军都指挥使康思立愤惋而死。 帝以晋安已降,遣使谕诸州,代州刺史张朗斩其使。吕琦奉唐主诏劳北军,至忻州,遇晋使,亦斩之。谓刺史丁审琦曰:“虏过城下而不顾,其心可见,还日必无全理,不若早帅兵民自五台奔镇州。”将行,审琦悔之,闭牙城不从。州兵欲攻之,琦曰:“国家如此,何为复相屠灭。”乃帅州兵趣镇州,审琦遂降契丹。契丹主谓帝曰:“桑维翰尽忠于汝,宜以为相。”丙寅,以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维翰仍权知枢密使事。以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以刘知远为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 帝与契丹主将引兵而南,欲留一子守河东,咨于契丹主,契丹主令帝尽出诸子自择之。帝兄子重贵,父敬儒,早卒,帝养以为子,貌类帝而短小,契丹主指之曰:“此大目者可也。”乃以重贵为北京留守、太原尹、河东节度使。契丹以其将高谟翰为前锋,与降卒偕进。丁卯,至团柏,与唐兵战,赵德钧、赵延寿先遁,符彦饶、张彦琦、刘延朗、刘在明继之,士卒大溃,相腾践死者万计。 己巳,延朗、在明至怀州,唐主始知帝即位,杨光远降。众议以天雄军府尚完,契丹必惮山东,未敢南下,车驾宜幸魏州。唐主以李嵩素与范延光善,召嵩谋之。薛文遇不知而继至,唐主怒,变色。嵩蹑文遇足,文遇乃去。唐主曰:“我见此物肉颤,适几欲抽佩刀刺之。”嵩曰:“文遇小人,浅谋误国,刺之益丑。”嵩因劝唐主南还,唐主从之。 洛阳闻北军败,众心大震,居人四出,逃窜山谷。门者请禁之,河南尹雍王重美曰:“国家多难,未能为百姓主,又禁其求生,徒增恶名耳。不若听其自便,事宁自还。”乃出令任从所适,众心差安。 壬申,唐主还至河阳,命诸将分守南北城。张延朗请幸滑州,庶与魏博声势相接,唐主不能决。 赵德钧、赵延寿南奔潞州,唐败兵稍稍从之,其将时赛帅卢龙轻骑东还渔阳。帝先遣昭义节度使高行周还具食,至城下,见德钧父子在城上。行周曰:“仆与大王乡曲,敢不忠告。城中无斗粟可守,不若速迎车驾。”甲戌,帝与契丹主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之,父子拜帝于马首,进曰:“别后安否。”帝不顾,亦不与之言。契丹主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主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锁德钧、延寿送归其国。 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赍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妄语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俛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属谁。”德钧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卒。张砺与延寿俱入契丹,契丹主复以为翰林学士。 帝将发上党,契丹主举酒属帝曰:“馀远来徇义,今大事已成,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惊骇。汝宜自引汉兵南下,人必不甚惧。我令太相温将五千骑卫送汝至河梁,欲与之渡河者多少随意。馀且留此,俟汝音闻,有急则下山救汝。若洛阳既定,吾即北返矣。”与帝执手相泣,久之不能别,解白貂裘以衣帝,赠帝良马二十匹,战马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孙勿相忘。”又曰:“刘知远、赵莹、桑维翰皆创业功臣,无大故,勿弃也。” 初,张敬达既出师,唐主遣左金吾大将军历山高汉筠守晋州。敬达死,建雄节度副使田承弘肇帅众攻汉筠于府署。汉筠开门延承弘肇入,从容谓曰:“仆与公俱受朝寄,何相迫如此。”承弘肇曰:“欲奉公为节度使。”汉筠曰:“仆老矣,义不为乱首,死生惟公所处。”承弘肇目左右,欲杀之。军士投刃于地曰:“高金吾累朝宿德,岂可害之。”承弘肇乃谢曰:“与公戏耳。”听汉筠归洛阳。帝遇诸涂,曰:“朕忧卿为乱兵所伤,今见卿甚喜。” 符彦饶、张彦琪至河阳,密言于唐主曰:“今胡兵大下,河水复浅,人心已离,此不可守。”丁丑,唐主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遂断浮梁,归洛阳。遣宦者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昭信节度使李赞华于其第。 己卯,帝至河阳,苌从简迎降,舟楫已具。彰圣军执刘在明以降,帝释之,使复其所。 唐主命马军都指挥使宋审虔、步军都指挥使符彦饶、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宣徽南院使刘延朗将千馀骑至白马陂行战地,有五十馀骑渡河,奔于北军。诸将谓审虔曰:“何地不可战,谁肯立于此。”乃还。庚辰,唐主又与四将议复向河阳,而将校皆已飞状迎帝。帝虑唐主西奔,遣契丹千骑扼渑池。 辛巳,唐主与曹太后、刘皇后、雍王重美及宋审虔等携传国宝登玄武楼自焚。皇后积薪欲烧宫室,重美谏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死而遗怨,将安用之。”乃止。王淑妃谓太后曰:“事急矣,宜且避匿,以俟姑夫。”太后曰:“吾子孙妇女一朝至此,何忍独生,妹自勉之。”淑妃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获免。 是日晚,帝入洛阳,止于旧第。唐兵皆解甲待罪,帝慰而释之。帝命刘知远部署京城,知远分汉军使还营,馆契丹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士民避乱窜匿者,数日皆还复业。 初,帝在河东,为唐朝所忌,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张延朗不欲河东多蓄积,凡财赋应留使之外尽收取之,帝以是恨之。壬午,百官入见,独收延朗付御史台,馀皆谢恩。 甲申,车驾入宫,大赦“应中外官吏一切不问,惟贼臣张延朗、刘延皓、刘延朗奸邪贪猥,罪难容贷。中书侍郎、平章事马胤孙、枢密使房皓、宣徽使李专美、河中节度使韩昭胤等,虽居重位,不务诡随,并释罪除名。中外臣僚先归顺者,委中书门下别加任使。”刘延皓匿于龙门,数日,自经死。刘延朗将奔南山,捕得,杀之。斩张延朗,既而选三司使,难其人,帝甚悔之。 十二月乙酉朔,帝如河阳,饯太相温及契丹兵归国。追废唐主为庶人。丁亥,以冯道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诏赠李赞华燕王,遣使送其丧归国。 庚子,以唐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卢文纪为吏部尚书。以皇城使晋阳周环为大将军,充三司使。环辞曰:“臣自知才不称职,宁以避事见弃,犹胜冒宠获辜。”帝许之。改兴唐府曰广晋府。 二年春正月,李嵩、吕琦逃匿于伊阙民间。帝以始镇河东,嵩有力焉,德之,亦不责琦。乙丑,以琦为秘书监。丙寅,以嵩为兵部侍郎,判户部。或得唐潞王膂及髀骨献之,三月庚申,诏以王礼葬于徽陵南。 六月,左拾遗张谊上言:“北狄有援立之功,宜外敦信好,内谨边备,不可自逸,以启戎心。”帝深然之。 三年秋八月,帝上尊号于契丹主及太后。戊寅,以冯道为太后册礼使,左仆射刘昫为契丹主册礼使,备卤簿、仪仗、车辂,诣契丹行礼,契丹主大悦。帝事契丹甚谨,奉表称臣,谓契丹主为“父皇帝”。每契丹使至,帝于别殿拜受诏敕。岁输金帛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玩好珍异,相继于道。乃至应天太后、元帅太子伟王、南、北二王、韩延徽、赵延寿等诸大臣,皆有赂遗,小不如意,辄来责让,帝常卑辞谢之。晋使者至契丹,契丹骄倨,多不逊语。使者还,以闻,朝野咸以为耻,而帝事之曾无倦意,以是终帝之世,与契丹无隙。然所输金帛不过数县租赋,往往托以民困,不能满数。其后契丹主屡止帝上表称臣,但令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 契丹遣使如洛阳,取赵延寿妻唐燕国长公主以归。冬十月戊寅,契丹遣使奉宝册,加帝尊号曰武英明义皇帝。 帝以大梁舟车所会,便于漕运,丙辰,建东京于汴州,为开封府,以东都为西京,以西都为晋昌军节度。 帝遣兵部尚书王权使契丹谢尊号,权自以累世将相,耻之,谓人曰:“吾老矣,安能向穹庐屈膝。”乃辞以老疾,帝怒,戊子,权坐停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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