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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灭燕


  后梁太祖开平元年春三月,梁王以亳州刺史李思安为北路行军都统,将兵击幽州。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骄侈贪暴,常虑幽州城不固,筑馆于大安山,曰:“此山四面悬绝,可以少制众。”其栋宇壮丽,拟于帝者,选美女实其中。与方士炼丹药,求不死。悉敛境内钱,瘗于山巅,令民间用堇泥为钱。又禁江南茶商无得入境,自采山中草木为茶鬻之。

  仁恭有爱妾罗氏,其子守光通焉。仁恭杖守光而斥之,不以为子数。李思安引兵入其境,所过焚荡无馀,夏四月己酉,直抵幽州城下。仁恭犹在大安山,城中无备,几至不守。守光自外引兵入,登城拒守。又出兵与思安战,思安败退。守光遂自称节度使,令部将李小喜、元行钦将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战,为小喜所败。虏仁恭以归,囚于别室。仁恭将佐及左右,凡守光素所恶者,皆杀之。

  甲子,梁王即皇帝位。

  刘守光既囚其父,自称卢龙留后,遣使请命,秋七月甲午,以守光为卢龙节度使、同平章事。

  冬十一月,义昌节度使刘守文闻其弟守光幽其父,集将吏大哭曰:“不意吾家生此枭獍,吾生不如死,誓与诸君讨之。”乃发兵击守光,互有胜负。天雄节度使邺王罗绍威谓其下曰:“守光以窘急归国,守文孤立无援,沧州可不战服也。”乃遗守文书,谕以祸福。守文亦恐梁乘虚袭其后,戊子,遣使请降,以子延祐为质。帝拊手曰:“绍威折简,胜十万兵。”加守文中书令,抚纳之。

  二年冬十一月,刘守文举沧德兵攻幽州,刘守光求救于晋,晋王遣兵五千助之。丁亥,守文兵至卢台军,为守光所败。又战玉田,亦败。守文乃还。

  三年夏五月,刘守文频年攻刘守光不克,乃大发兵,以重赂招契丹、吐谷浑之众,合四万屯蓟州。守光逆战于鸡苏,为守文所败。守文单马立于陈前,泣谓其众曰:“勿杀吾弟。”守光将元行钦识之,直前擒之,沧德兵皆溃。守光囚之别室,栫以藂棘。乘胜进攻沧州,沧州节度判官吕兖、孙鹤推守文子延祚为帅,乘城拒守。兖,安次人也。

  六月,刘守光遣使上表告捷,且言俟沧德事毕,为陛下扫除并寇。亦致书晋王,云欲与之共破伪梁。秋七月甲子,以刘守光为燕王。

  九月,刘守光奏遣其子中军兵马继威安抚沧州吏民。戊申,以继威为义昌留后。

  冬十二月,刘守光围沧州久不下,执刘守文至城下示之,犹固守。城中食尽,民食堇泥,军士食人,驴马相啖鬃尾。吕兖选男女羸弱者,饲以曲面而烹之,以给军食,谓之“宰杀务”。

  四年春正月乙未,刘延祚力尽出降。时刘继威尚幼,守光使大将张万进、周知裕辅之,镇沧州。以延祚及其将佐归幽州,族吕兖而释孙鹤。

  刘守光为其父仁恭请致仕,丙午,以仁恭为太师致仕。守光寻使人潜杀其兄守文,归罪于杀者而诛之。秋八月,以刘守光兼义昌节度使。

  乾化元年春二月,卢龙、义昌节度使兼中书令燕王守光既克沧州,自谓得天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置诸铁笼,以火逼之。又为铁刷刷人面。闻梁兵败于柏乡,使人谓赵王镕及王处直曰:“闻二镇与晋王破梁兵,举军南下,仆亦有精骑三万,欲自将之为诸公启行。然四镇连兵,必有盟主,仆若至彼,何以处之。”镕患之,遣使告于晋王。晋王笑曰:“赵人告急,守光不能出一卒以救之。及吾成功,乃复欲以兵威离间二镇,愚莫甚焉。”诸将曰:“云、代与燕接境,彼若扰我城戍,动摇人情,吾千里出征,缓急难应,此亦腹心之患也。不若先取守光,然后可以专意南讨。”王曰:“善。”

  夏六月,燕王守光尝衣赭袍,顾谓将吏曰:“今天下大乱,英雄角逐,吾兵强地险,亦欲自帝,何如?”孙鹤曰:“今内难新平,公私困竭,太原窥吾西,契丹伺吾北,遽谋自帝,未见其可。大王但养士爱民,训兵积谷,德政既修,四方自服矣。”守光不悦。又使人讽镇、定求尊己为尚父,赵王镕以告晋王。晋王怒,欲伐之,诸将皆曰:“是为恶极矣,行当族灭,不若阳为推尊以稔之。”乃与镕及义武王处直、昭义李嗣昭、振武周德威、天德宋瑶六节度使共奉册推守光为尚书令、尚父。守光不寤,以为六镇实畏已,益骄,乃具表其状曰:“晋王等推臣,臣荷陛下厚恩,未之敢受。窃思其宜,不若陛下授臣河北都统,则并、镇不足平矣。”上亦知其狂愚,乃以守光为河北道采访使,遣阁门使王瞳、受旨史彦群册命之。守光命僚属草尚父、采访使受册仪。乙卯,僚属取唐册太尉仪献之,守光视之,问:“何得无郊天、改元之事。”对曰:“尚父虽贵,人臣也,安有郊天、改元者乎。”守光怒,投之于地曰:“我地方二千里,带甲三十万,直作河北天子,谁能禁我。尚父何足为哉。”命趣具即帝位之仪,械系瞳、彦群及诸道使者于狱,既而皆释之。

  秋八月,燕王守光将称帝,将佐多窃议,以为不可。守光乃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曰:“沧州之破,鹤分当死,蒙王生全,以至今日,敢爱死而忘恩乎。窃以为今日之帝,未可也。”守光怒,伏诸质上,令军士呙而啖之。鹤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守光命以土窒其口,寸斩之。甲子,守光即皇帝位,国号大燕,改元应天。以梁使王瞳为左相,卢龙判官齐涉为右相,史彦群为御史大夫。受册之日,契丹陷平州,燕人惊扰。

  冬十月,晋王闻燕主守光称帝,大笑曰:“俟彼卜年,吾当问其鼎矣。”张承业请遣使致贺以骄之,晋王遣太原少尹李承勋往。承勋至幽州,用邻藩通使之礼。燕之典客者曰:“吾王帝矣,公当称臣庭见。”承勋曰:“吾受命于唐朝为太原少尹,燕王自可臣其境内,岂可臣他国之使乎。”守光怒,囚之,数日,出而问之曰:“臣我乎。”承勋曰:“燕王能臣我王,则我请为臣。不然,有死而已。”守光竟不能屈。

  冬十一月,燕王守光集将吏谋攻易定,幽州参军景城冯道以为未可。守光怒,系狱,或救之得免。道亡奔晋。戊申,燕主守光将兵二万寇易定,攻容城,王处直告急于晋。十二月甲子,晋王遣蕃、汉马步总管周德威将兵三万攻燕,以救易定。

  二年春正月,德威东出飞狐,与赵王将王德明、义武将程岩会于易水。丙戌,三镇兵进攻燕祁沟关,下之。戊子,围涿州,刺史刘知温遂降。先是,燕主守光籍境内丁壮,悉文面为兵,虽士人亦不免。赵凤诈为僧奔晋,刘守奇客之。丁酉,德威至幽州城下,守光来求救。二月,帝议自将击镇、定以救之。三月,周德威遣裨将李存晖等攻瓦桥关,其将吏及莫州刺史李严皆降。严,幽州人也。夏四月,周德威白晋王,以兵少不足以攻城,晋王遣李存审将吐谷浑、契苾骑兵会之。李嗣源攻瀛州,刺史赵敬降。

  五月,燕主守光遣其将单廷圭将精兵万人出战,与周德威遇于龙头冈。廷圭曰:“今日必擒周杨五以献。”杨,五德威小名也。既战,见德威于陈,援枪单骑逐之,枪及德威背,德威侧身避之。奋檛反击,廷圭坠马,生擒,置于军门。燕兵退走,德威引骑乘之,燕兵大败,斩首三千级。廷圭,燕饶将也,燕人失之,夺气。

  均王乾化三年春正月丁巳,晋周德威拔燕顺州。晋周德威拔燕安远军,蓟州将成行言等降于晋。二月丙申,晋李存晖等攻燕檀州,刺史陈确以城降。三月甲辰朔,晋周德威拔燕卢台军。乙丑,晋将刘光浚克古北口,燕居庸关使胡令圭等奔晋。

  燕主守光命大将元行钦将骑七千,牧马于山北,募山北兵以应契丹。又以骑将高行圭为武州刺史,以为外援。晋李嗣源分兵徇山后八军,皆下之。晋王以其弟存矩为新州刺史,使总之。以燕纳降军使卢文进为裨将。李嗣源进攻武州,高行圭以城降。元行钦闻之,引兵攻行圭。行圭使其弟行周为质于晋军以求救,李嗣源引兵救之,行钦解围去。嗣源与行周追至广边军,凡八战,行钦力屈而降。嗣源爱其饶勇,养以为子。嗣源进攻儒州,拔之,以行圭为代州刺史。行周留事嗣源,常与嗣源假子从珂分将牙兵以从。

  夏四月,晋周德威进军逼幽州南门。壬辰,燕主守光遣使致书于德威以请和,语甚卑而哀。德威曰:“大燕皇帝尚未郊天,何雌伏如是邪。予受命讨有罪者,结盟继好,非所闻也。”不答书。守光惧,复遣人祈哀,德威乃以闻于晋王。

  己亥,晋刘光浚拔燕平州,执刺史张在吉。五月,光浚攻营州,刺史杨靖降。

  六月壬申朔,晋王遣张承业诣幽州与周德威议军事。辛卯,燕主守光遣使诣张承业请以城降,承业以其无信,不许。秋七月甲子,晋五院军使李信拔莫州,擒燕将毕元福。八月乙亥,李信拔瀛州。晋王与赵王镕会于天长。

  九月,燕主守光引兵夜出,复取顺州。

  冬十月己巳朔,燕主守光帅众五千夜出,将入檀州。庚午,周德威自涿州引兵邀击,大破之。守光以百馀骑逃归幽州,其将卒降者相继。

  卢龙巡属皆入于晋,燕主守光独守幽州城,求援于契丹。契丹以其无信,竟不救。守光屡请降于晋,晋人疑其诈,终不许。至是,守光登城谓周德威曰:“俟晋王至,吾则开门泥首听命。”德威使白晋王。十一月甲辰,晋王以监军张承业权知军府事,自诣幽州。辛酉,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馀本欲与公合河朔五镇之兵兴复唐祚。公谋之不臧,乃效彼狂僭。镇、定二帅皆俛首事公,而公曾不之恤,是以有今日之役。丈夫成败须决所向,公将何如?”守光曰:“今日俎上肉耳,惟王所裁。”王悯之,与折弓矢为誓,曰:“但出相见,保无他也。”守光辞以他日。

  先是,守光爱将李小喜多赞成守光之恶,言听计从,权倾境内。至是,守光将出降,小喜止之。是夕,小喜逾城诣晋军降,且言城中力竭。壬戌,晋王督诸军四面攻城,克之,擒刘仁恭及其妻妾,守光帅妻子亡去。癸亥,晋王入幽州。冬十二月庚午,晋王以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兼侍中,以李嗣本为振武节度使。

  燕主守光将奔沧州就刘守奇,涉寒足肿,且迷失道,至燕乐之境,昼匿坑谷,数日不食,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张师造家。师造怪妇人异状,诘知守光处,并其三子擒之。癸酉,晋王方宴,将吏擒守光适至,王语之曰:“主人何避客之深邪。”并仁恭置之馆舍,以器服、膳饮赐之。王命掌书记王缄草露布,缄不知故事,书之于布,遣人曳之。

  晋王欲自云、代归,赵王镕及王处直请由中山、真定趣井陉,王从之。庚辰,晋王发幽州,刘仁恭父子皆荷校于露布之下。守光父母唾其面而骂之曰:“逆贼,破我家至此。”守光俛首而已。甲申,至定州,舍于关城。丙戌,晋王与王处直谒北岳庙,是日,至行唐,赵王镕逆谒于路。

  四年春正月戊戌朔,赵王镕诣晋王行帐上寿置酒。镕愿识刘太师面,晋王命吏脱刘仁恭及守光械,引就席同宴。镕答其拜,又以衣服、鞍马、酒馔赠之。己亥,晋王与镕畋于行唐之西,镕送至境上而别。

  壬子,晋王以练纟斥刘仁恭父子,凯歌入于晋阳,丙辰,献于太庙,自临斩刘守光。守光呼曰:“守光死不恨,然教守光不降者,李小喜也。”王召小喜证之,小喜瞋目叱守光曰:“汝内乱禽兽行,亦我教邪。”王怒其无礼,先斩之。守光曰:“守光善骑射,王欲成霸业,何不留之使自效。”其二妻李氏、祝氏让之曰:“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请先死。”即伸颈就戮。守光至死号泣哀祈不已。王命节度副使卢汝弼等械仁恭至代州,刺其心血以祭先王墓,然后斩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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