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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平铁勒(1)


  唐太宗贞观元年。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陁、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奚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薛延陁于诸部为最强。

  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曷萨那诛其渠帅百馀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污山北,又以薛延陁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陁、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

  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其部落七万馀家,附于颉利可汗。颉利政乱,薛延陁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薛延陁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

  二年。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陁,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诸部落皆属焉。

  三年秋八月丙子,薛延陁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事见《唐平突厥》。

  十二年。初,突厥颉利既亡,北方空虚,薛延陁真珠可汗帅其部落建庭于都尉犍山北、独逻水南,胜兵二十万,立其二子拔酌、颉利苾主南、北部。上以其强盛,恐后难制,秋九月,癸亥,拜其二子皆为小可汗,各赐鼓纛,外示优崇,实分势十。

  三年秋七月,诏李思摩为乙弥泥孰俟利苾可汗,赐之鼓纛,突厥及胡在诸州安置者,并令渡河,还其旧部。突厥惮薛延陁,不肯出塞。上遣大农卿郭嗣夲赐薛延陁玺书,言:“颉利既败,其部落咸来归化,我略其旧过,嘉其后善,待其达官皆如吾百寮,部落皆如吾百姓。中国贵尚礼义,不灭人国。前破突厥,止为颉利一人为百姓害,实不贪其土地,利其人畜,恒欲更立可汗,故置所降部落于河南,任其畜牧。今户口蕃滋,吾心甚喜。既许立之,不可失信。秋中将遣突厥渡河,复其故国。尔薛延陁受册在前,突厥受册在后,后者为小,前者为大。尔在碛北,突厥在碛南,各守土疆,镇抚部落。其逾分故相抄掠,我则发兵各问其罪”。薛延陁奉诏,于是遣思摩帅所部建牙于河北。

  十五年。薛延陁真珠可汗闻上将东封,谓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马皆从,边境必虚,我以此时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设发同罗、仆骨、回纥、靺鞨、霫等兵,合三十万,度漠南,屯白道川,据善阳岭,以击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御,帅部落入长城,保朔州,遣使告急。十一月癸酉,上命营州都督张俭帅所部精兵及奚、霫、契丹压其东境,以兵部尚书李世绩为朔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六万骑千二百屯朔方。右卫大将军李大亮为灵州道行军总管,将兵四万骑五千屯灵武。右屯卫大将军张士贵将兵一万七千,为庆州道行军总管,出云中。凉州都督李袭誉为凉州道行军总管,出其西。诸将辞行,上戒之曰:“薛延陁负其强盛,逾漠而南,行数千里,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见利速进,不利速退。薛延陁不能掩思摩不备急击之,思摩入长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烧薙秋草,彼粮糗日尽,野无所获。顷侦者来,云其马啮林木枝皮略尽。卿等当与思摩共为掎角,不须速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破之必矣。”

  十二月己亥,薛延陁遣使入见,请与突厥和亲。甲辰,李世绩败薛延陁于诺真水。初,薛延陁击西突厥沙钵罗及阿史那社尔,皆以步战取胜。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战,使五人为伍,一人执马,四人前战,战胜则授以马追奔。于是大度设将三万骑逼长城,欲击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骂之。会李世绩引唐兵至,尘埃涨天,大度设惧,将其众自赤柯泺北走,世绩选摩下及突厥精骑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大度设走累日,至诺真水,勒兵还战,陈亘十里。突厥先与之战,不胜,还走,大度设乘胜追之,遇唐兵,薛延陁万矢俱发,唐马多死。世绩命士卒皆下马,执长槊,直前冲之。薛延陁众溃,副总管薛万彻以数千骑收其执马者。薛延陁失马,不知所为,唐兵纵击,斩首二千馀级,捕虏五万馀人。大度设脱身走,万彻追之,不及。其众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冻死者什八九。

  李世绩还军定襄。突厥思结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会世绩军还,夹击,悉诛之。

  丙子,薛延陁使者辞还,上谓之曰:“吾约汝与突厥以大漠为界,有相侵者,我则讨之。汝自恃其强,逾漠攻突厥。李世绩所将才数千骑耳,汝已狼狈如此,归语可汗,凡举措利害,可善择其宜。”

  十六年秋九月癸亥,薛延陁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钵罗泥熟俟斤来请昏,献马三千,貂皮三万八千,马脑镜一。

  冬十月,上谓侍臣曰:“薛延陁屈强漠北,今御之止有二策:苟非发兵殄灭之,则与之婚姻以抚之耳。二者何从。”房玄龄对曰:“中国新定,兵凶战危,臣以为和亲便。”上曰:“然。朕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爱一女。”

  先是,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贺兰州都督沙门皆在凉州,上遣何力归觐,且抚其部落。时薛延陁方强,契苾部落皆欲归之,何力大惊,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门孝于亲,我忠于君,必不汝从。”其徒执之诣薛延陁,置真珠牙帐前。何力箕踞,拔佩刀东向大呼曰:“岂有唐烈士而受屈虏庭,天地日月,愿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杀之,其妻谏而止。上闻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气类相亲,何力入薛延陁,犹鱼趋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铁石,必不叛我。”会有使者自薛延陀来,具言其状,上为之下泣,谓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礼持节谕薛延陁,以新兴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还,拜右骁卫大将军。

  十七年闰六月,薛延陁真珠可汗使其侄突利设来纳币,献马五万匹,牛、橐驼万头,羊十万口。庚申,突利设献馔,上御相思殿,大飨群臣,设十部乐,突利设再拜上寿,赐赉甚厚。契苾何力上言:“薛延陁不可与昏。”上曰:“吾已许之矣,岂可为天子而食言乎。”何力对曰:“臣非欲陛下遽绝之也,愿且迁延其事。臣闻古有亲迎之礼,若敕夷男使亲迎,虽不至京师,亦应至灵州。彼必不敢来,则绝之有名矣。夷男性刚戾,既不成昏,其下复携贰,不过一二年,必病死,两子争立,则可以坐制之矣。”上从之,乃征真珠可汗使亲迎,仍发诏将幸灵州与之会。真珠大喜,欲诣灵州,其臣谏曰:“脱为所留,悔之无及。”真珠曰:“吾闻唐天子有圣德,我得身往见之,死无所恨。且漠北必当有主,我行决矣,勿复多言。”上发使三道,受其所献杂畜。薛延陁先无库厩,真珠调敛诸部,往返万里,道涉沙碛,无水草,耗死将半,失期不至。议者或以为“聘财未备而与为昏,将使戎狄轻中国。”上乃下诏绝其昏,停幸灵州,追还三使。

  褚遂良上疏,以为“薛延陁本一俟斤,陛下荡平沙塞,万里萧条,馀寇奔波,须有酋长,玺书鼓纛,立为可汗。比者复降鸿私,许其婚媾,西告吐蕃,北谕思摩,中国童幼,靡不知之。御幸北门,受其献食,群臣四夷,宴乐终日,咸言陛下欲安百姓,不爱一女,凡在含生,孰不怀德。今一朝生进退之意,有改悔之心,臣为国家惜兹声听,所顾甚少,所失殊多,嫌隙既生,必构边患。彼国蓄见欺之怒,此民怀负约之惭,恐非所以服远人、训戎士也。陛下君临天下十有七载,以仁恩结庶类,以信义抚戎夷,莫不欣然,负之无力,何惜不使有始有卒乎。夫龙沙以北,部落无算,中国诛之,终不能尽,当怀之以德,使为恶者在夷不在华,失信者在彼不在此,则尧、舜、禹、汤不及陛下远矣。”上不听。

  是时群臣多言:“国家既许其昏,受其聘币,不可失信戎狄,更生边患。”上曰:“卿曹皆知古而不知今。昔汉初匈奴强,中国弱,故饰子女捐金絮以饵之,得事之宜。今中国强,戎狄弱,以我徒兵一千,可击胡骑数万,薛延陁所以匍匐稽颡,惟我所欲,不敢骄慢者,以新为君长,杂姓非其种族,欲假中国之势以威服之耳。彼同罗、仆骨、回纥等十馀部,兵各数万,并力攻之,立可破灭,所以不敢发者,畏中国所立故也。今以女妻之,彼自恃大国之婿,杂姓谁敢不服。戎狄人面兽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为害。今吾绝其昏,杀其礼,杂姓知我弃之,不日将瓜剖之矣。卿曹第志之。”

  臣光曰:孔子称去食、去兵,不可去信。唐太宗审知薛延陁不可妻,则初勿许其昏可也。既许之矣,乃复恃强弃信而绝之,虽灭薛延陁,犹可羞也。王者发言出令,可不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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