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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李据蜀


  晋惠帝元康八年。初,张鲁在汉中,賨人李氏自巴西宕渠往依之。魏武帝克汉中,李氏将五百馀家归之,拜为将军,迁于略阳北土,号曰巴氐。其孙特庠、流皆有材武,善骑射,性任侠,州党多附之。

  及齐万年反,关中荐饥,略阳、天水等六郡民流移就谷入汉川者数万家,道路有疾病穷乏者,特兄弟常营护振救之,由是得众心。流民至汉中,上书求寄食巴、蜀,朝议不许,遣侍御史李苾持节慰劳,且监察之,不令入剑阁。苾至汉中,受流民赂,表言:“流民十万馀口,非汉中一郡所能赈赡。蜀有仓储,又复丰稔,宜令就食。”朝廷从之。由是散在梁、益,不可禁止。李特至剑阁,太息曰:“刘禅有如此地,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闻者异之。

  永康元年冬十一月,诏征益州刺史赵廞为大长秋,以成都内史中山耿滕为益州刺史。廞,贾后之姻亲也。闻征,甚惧,且以晋室衰乱,阴有据蜀之志,乃倾仓廪赈流民,以收众心。以李特兄弟材武,其党类皆巴西人,与廞同郡,厚遇之,以为爪牙。特等凭恃廞势,专聚众为盗,蜀人患之。滕数密表“流民刚剽,蜀人愞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廞闻而恶之。

  州被诏书,遣文武千馀人迎滕。是时成都治少城,益州治太城,廞犹在太城未去。滕欲入州,功曹陈恂谏曰:“今州郡构怨日深,入城必有大祸,不如留少城以观其变,檄诸县合村保以备秦氐,陈西夷行至,且当待之。不然,退保犍为,西渡江源,以防非常。”滕不从。是日帅众入州,廞遣兵逆之,战于西门,滕败死。郡吏皆窜走,惟陈恂面缚诣廞,请滕丧。廞义而许之。

  廞又遣兵逆西夷校尉陈总。总至江阳,闻廞有异志,主簿蜀郡赵模曰:“今州郡不协,必生大变,当速行赴之。府是兵要,助顺讨逆,谁敢动者。”总更缘道停留,比至南安鱼涪津,已遇廞军。模白总“散财募士以拒战,若克州军,则州可得。不克,顺流而退,必无害也。”总曰:“赵益州忿耿侯,故杀之。与吾无嫌,何为如此。”模曰:“今州起事,必当杀君以立威,虽不战,无益也。”言至垂涕。总不听,众遂自溃。总逃草中,模着总服格战。廞兵杀模,见其非是,更搜求得总,杀之。

  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署置僚属,改易守令,王官被召,无敢不往。李庠帅妹婿李含、天水任回、上官晶、扶风李攀、始平费他、氐符成、隗伯等四千骑归廞。廞以庠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委以心膂,使招合六郡壮勇至万馀人,以断北道。

  永宁元年春正月,李庠骁勇得众心,赵廞浸忌之而未言。长史蜀郡杜淑、张粲说廞曰:“将军起兵始尔,而遽遣李庠握强兵于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倒戈授人也,宜早图之。”会庠劝廞称尊号,淑、粲因白廞,以庠大逆不道,引斩之,并其子侄十馀人。时李特、李流皆将兵在外,廞遣人慰抚之曰:“庠非所宜言,罪应死。兄弟罪不相及。”复以特、流为督将。特、流怨廞,引兵归绵竹。

  廞牙门将涪陵许弇求为巴东监军,杜淑、张粲固执不许。弇怒,手杀淑、粲于廞合下,淑、粲左右复杀弇。三人皆廞之腹心也,廞由是遂衰。

  廞遣长史犍为费远、蜀郡太守李苾、督护常俊督万馀人断北道。屯绵竹之石亭。李特密收兵得七千馀人,夜袭远等军,烧之,死者什八九,遂进攻成都。费远、李苾及军咨祭酒张微夜斩关走,文武尽散。廞独与妻子乘小船走,至广都,为从者所杀。特入成都,纵兵大掠。遣使诣洛阳,陈廞罪状。

  初,梁州刺史罗尚闻赵廞反,表“廞素非雄才,蜀人不附,败亡可计日而待。”诏拜尚平西将军、益州刺史,督牙门将王敦、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七千馀人入蜀。特等闻尚来,甚惧,使其弟骧于道奉迎,并献珍玩。尚悦,以骧为骑督。特、流复以牛酒劳尚于绵竹。王敦、辛冉说尚曰:“特等专为盗贼,宜因会斩之。不然,必为后患。”尚不从。冉与特有旧,谓特曰:“故人相逢,不吉当凶矣。”特深自猜惧。三月,尚至成都。

  初,朝廷符下秦、雍州,使召还流民入蜀者,又遣御史冯该、张昌督之。李特兄辅自略阳至蜀,言:“中国方乱,不足复还”。特然之,累遣天水阎式诣罗尚,求权停至秋,又纳赂于尚及冯该。尚、该许之。朝廷论讨赵廞功,拜特宣威将军,弟流奋武将军,皆封侯。玺书下益州,条列六郡流民与特同讨廞者,将加封赏。广汉太守辛冉欲以灭廞为已功,寝朝命,不以实上,众咸怨之。

  罗尚遣从事督遣流民,限七月上道。时流民布在梁、益,为人佣力,闻州郡逼遣,人人愁怨,不知所为。且水潦方盛,年谷未登,无以为行资。特复遣阎式诣尚求停至冬,辛冉及犍为太守李苾以为不可。尚举别驾蜀郡杜弢秀才,式为弢说逼移利害,弢亦欲宽流民一年。尚用冉、苾之谋,不从。弢乃致秀才板,出还家。冉性贪暴,欲杀流民首领,取其资货。乃与苾白尚,言:“流民前因赵廞之乱,多所剽掠,宜因移设关以夺取之。”尚移书令梓潼太守张演于诸要施关,搜索宝货。

  特数为流民请留,流民皆感而恃之,多相帅归特。特乃结大营于绵竹以处流民,移辛冉求自宽。冉大怒,遣人分榜通衢,购募特兄弟,许以重赏。特见之,悉取以归,与弟骧改其购云:“能送六郡之豪李、任、阎、赵、杨、上官及氐、叟侯王一首,赏百匹。”于是流民大惧,归特者愈众,旬月间过二万人。流亦聚众数千人。

  特又遣阎式诣罗尚求申期,式见营栅冲要,谋揜流民,叹曰:“民心方危,今而速之,乱将作矣。”又知辛冉、李苾意不可回,乃辞尚还绵竹。尚谓式曰:“子且以吾意告诸流民,今听宽矣。”式曰:“明公惑于奸说,恐无宽理。弱而不可轻者民也,今趣之不以理,众怒难犯,恐为祸不浅。”尚曰:“然。吾不欺子,子其行矣。”式至绵竹,言于特曰:“尚虽云尔,然未可信也。何者。尚威刑不立,冉等各拥强兵,一旦为变,亦非尚所能制。深宜为备。”特从之。

  冬十月,特分为二营,特居北营,流居东营,缮甲厉兵,戒严以待之。

  冉、苾相与谋曰:“罗侯贪而无断,日复一日,令流民得展奸计。李特兄弟并有雄才,吾属将为所虏矣。宜为决计,罗侯不足复问也。”乃遣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等,潜帅步骑三万袭特营。罗尚闻之,亦遣督护田佐助元。元等至,特安卧不动,待其众半入,发伏击之,死者甚众。杀田佐、曾元、张显,传首以示尚、冉。尚谓将佐曰:“此虏成去矣,而广汉不用吾言,以张贼势,今若之何。”

  于是六郡流民李含等共推特行镇北大将军,承制封拜,以其弟流行镇东大将军,号东督护,以相镇统。又以兄辅为票骑将军,弟骧为骁骑将军,进兵攻冉于广汉。尚遣李苾、费远帅众救冉,畏特,不敢进。冉出战屡败,溃围奔德阳。特入据广汉,以李超为太守,进兵攻尚于成都。尚以书谕阎式,式复书曰:“辛冉倾巧,曾元小竖,李叔平非将帅之材。式前为节下及杜景文论留徙之宜,人怀桑梓,孰不愿之。但往日初至,随谷庸赁,一室五分,复值秋潦,乞须冬熟,而终不见听。绳之太过,穷鹿抵虎,流民不肯延颈受刀,以致为变。即听式言,宽使治严,不过去九月尽集,十月进道,今达乡里,何有如此也。”

  特以兄辅、弟骧、子始、荡、雄及李含、含子国、离、任回、李攀、攀弟恭、上官晶、任臧、杨褒、上官惇等为将帅,阎式、李远等为僚佐。罗尚素贪残,为百姓患。特与蜀民约法三章,施舍振贷,礼贤拔滞,军政肃然,蜀民大悦。尚频为特所败,乃阻长围,缘郫水作营,连延七百里,与特相拒,求救于梁州及南夷校尉。

  太安元年夏五月,河间王颙遣督护衙博讨李特,军于梓潼。朝廷复以张微为广汉太守,军于德阳。罗尚遣督护张龟军于繁城。特使其子镇军将军荡等袭博,而自将击龟,破之。荡败博兵于阳沔,梓潼太守张演委城走,巴西丞毛植以郡降。荡进攻博于葭萌,博走,其众尽降。河间王颙更以许雄为梁州刺史。特自称大将军、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诸军事。

  秋八月,李特攻张微,微击破之,遂进攻特营。李荡引兵救之,山道险狭,荡力战而前,遂破微兵。特欲还涪,荡及司马王幸谏曰:“微军已败,智勇俱竭,宜乘锐气遂禽之。”特复进攻微,杀之,生禽微子存,以微丧还之。

  特以其将寋硕守德阳。李骧军毗桥,罗尚遣军击之,屡为骧所败。骧遂进攻成都,烧其门。李流军成都之北。尚遣精勇万人攻骧,骧与流合击,大破之,还者什一二。许雄数遣军攻特,不胜。特势益盛。

  建宁大姓李睿、毛诜逐太守杜俊,朱提大姓李猛逐太守雍约以应特,众各数万。南夷校尉李毅讨破之,斩诜。李猛奉笺降,而辞意不逊,毅诱而杀之。

  二年春正月,李特潜渡江击罗尚,水上军皆散走。蜀郡太守徐俭以少城降,特入据之,惟取马以供军,馀无侵掠。赦其境内,改元建初。罗尚保太城,遣使求和于特。蜀民相聚为坞者,皆送款于特。特遣使就抚之,以军中粮少,乃分六郡流民于诸坞就食。李流言于特曰:“诸坞新附,人心未固,宜质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备不虞。”又与特司马上官惇书曰:“纳降如待敌,不可易也。”前将军雄亦以为言。特怒曰:“大事已定,但当安民,何为更逆加疑忌,使之离叛乎?”

  朝廷遣荆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孙阜帅水军三万以救罗。尚岱以阜为前锋,进逼德阳。特遣李荡及蜀郡太守李璜就德阳太守任臧共拒之。岱、阜军势甚盛,诸坞皆有贰志,益州兵曹从事蜀郡任睿言于罗尚曰:“李特散众就食,骄怠无备,此天亡之时也。宜密约诸坞,刻期同发,内外击之,破之必矣。”尚使睿夜缒出城,宣旨于诸坞,期以二月十日同击特。睿因诣特诈降,特问城中虚实,睿曰:“粮储将尽,但馀货帛耳。”睿求出省家,特许之,遂还报尚。二月,尚遣兵掩袭特营,诸坞皆应之,特兵大败,斩特及李辅、李远,皆焚尸,传首洛阳。流民大惧。李流、李荡、李雄收馀众还保赤祖。流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益州牧,保东营,荡、雄保北营。孙阜破德阳,获寋硕,任臧退屯涪陵。

  三月,罗尚遣督护何冲、常深等攻李流,涪陵民药绅等亦起兵攻流。流与李骧拒深,使李荡、李雄拒绅。何冲乘虚攻北营,氐符成、隗伯在营中叛应之。荡母罗氏擐甲拒战,伯手刃伤其目,罗氏气益壮。营垂破,会流等破深、绅引兵还,与冲等战,大破之。成、伯帅其党突出诣尚。流等乘胜进抵成都,尚复闭城自守。荡驰马逐北,中矛而死。

  朝廷遣侍中燕国刘沈假节统罗尚、许雄等军,讨李流。行至长安,河间王颙留沈为军师,遣席薳代之。李流以李特、李荡继死,宗岱、孙阜将至,甚惧。李含劝流降,流从之。李骧、李雄迭谏,不纳。

  夏五月,流遣其子世及含子胡为质于阜军。胡兄离为梓潼太守,闻之,自郡驰还,欲谏不及,退与雄谋袭阜军。雄曰:“为今计,当如是,而二翁不从,奈何?”离曰:“当劫之耳。”雄大喜。乃共说流民曰:“吾属前已残暴蜀民,今一旦束手,便为鱼肉,惟有同心袭阜以取富贵耳。”众皆从之。雄遂与离袭击阜军,大破之。会宗岱卒于垫江,荆州军遂退。流甚惭,由是奇雄才,军事悉以任之。六月,李雄攻杀汶山太守陈图,遂取郫城。

  秋七月,李流徙屯郫。蜀民皆保险结坞,或南入宁州,或东下荆州,城邑皆空,野无烟火。流虏掠无所得,士众饥乏,唯涪陵千馀家,依青城山处士范长生。平西参军浩涪徐轝说罗尚,求为汶山太守,邀结长生与共讨流。尚不许,轝怒,出降于流,流以轝为安西将军。轝说长生使资给流军粮,长生从之,流军由是复振。

  九月,李流疾笃,谓诸将曰:“骁骑仁明,固足以济大事。然前军英武,殆天所相,可共受事于前军。”流卒,众推李雄为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治郫城。雄使武都朴泰绐罗尚,使袭郫城,云已为内应。尚使隗伯将兵攻郫,泰约举火为应,李骧伏兵于道,泰出长梯于外。隗伯兵见火起,争缘梯上,骧纵兵击,大破之。追奔,夜至城下,诈称万岁,曰:“已得郫城矣。”入少城,尚乃觉之。退保太城。隗伯创甚,雄生获之,赦不杀。李骧攻犍为,断尚运道,获太守龚恢,杀之。闰十二月,李雄急攻罗尚,尚军无食,留牙门张罗守城,夜由牛鞞水东走,罗开门降。雄入成都。军士饥甚,乃帅众就谷于郪,掘野芋而食之。许雄坐讨贼不进,征,即罪。

  永兴元年春正月,罗尚逃至江阳,遣使表状,诏尚权统巴东、巴郡、涪陵以供军赋。尚遣别驾李兴诣镇南将军刘弘求粮,弘纲纪以运道阻远,且荆州自空乏,欲以零陵米五千斛与尚。弘曰:“天下一家,彼此无异,吾今给之,则无西顾之忧矣。”遂以三万斛给之,尚赖以自存。

  李雄以范长生有名德,为蜀人所重,欲迎以为君而臣之,长生不可。诸将固请雄即尊位。

  冬十月,雄即成都王位,大赦,改元曰建兴。除晋法,约法七章。以其叔父骧为太傅,兄始为太保,李离为太尉,李云为司徒,李璜为司空,李国为太宰,阎式为尚书令,杨褒为仆射。尊母罗氏为王太后,追尊父特为成都景王。雄以李国、李离有智谋,凡事必咨而后行,然国、离事雄弥谨。

  十二月,罗尚移屯巴郡,遣兵掠蜀中,获李骧妻昝氏及子寿。

  光熙元年春三月,范长生诣成都,成都王雄门迎,执板,拜为丞相,尊之曰范贤。

  夏六月,成都王雄即皇帝位,大赦,改元曰晏平,国号大成。追尊父特曰景皇帝,庙号始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复其部曲,皆不豫征税。诸将恃恩,互争班位,尚书令阎式上疏,请考汉、晋故事,立百官制度,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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