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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晋之乱(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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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乙卯,齐王冏帅众入洛阳,顿军通章署,甲士数十万,威震京师。 甲戌,诏以齐王冏为大司马,加九锡,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辅魏故事。成都王颖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河间王颙为侍中、太尉,加三赐之礼。常山王乂为抚军大将军,领左军。进广陵公漼爵为王,领尚书,加侍中。进新野公歆爵为王,都督荆州诸军事,加镇南大将军。齐、成都、河间三府各置掾属四十人,武号森列,文官备员而已,识者知兵之未戢也。己卯,以梁王肜为太宰,领司徒。 光禄大夫刘蕃女为赵世子荂妻,故蕃及二子散骑侍郎舆、冠军将军琨皆为赵王伦所委任。大司马冏以琨父子有才望,特宥之,以舆为中书郎,琨为尚书左丞。又以前司徒王戎为尚书令,刘暾为御史中丞,王衍为河南尹。 新野王歆将之镇,与冏同乘谒陵,因说冏曰:“成都王至亲,同建大勋,今宜留之与辅政。若不能尔,当夺其兵权。”常山王乂与成都王颖俱拜陵,乂谓颖曰:“天下者,先帝之业,王宜维正之。”闻其言者莫不忧惧。卢志谓颖曰:“齐王众号百万,与张泓等相持不能决,大王径前济河,功无与贰。然今齐王欲与大王共辅朝政,志闻两雄不俱立。宜因太妃微疾,求还定省,委重齐王,以收四海之心,此计之上也。”颖从之。帝见颖于东堂,慰劳之。颖拜谢曰:“此大司马冏之勋,臣无预焉。”因表称冏功德,宜委以万机,自陈母疾,请归藩。即辞出,不复还营,便谒太庙,出自东阳城门,遂归邺。遣信与冏别,冏大惊,驰出送颖,至七里涧及之。颖住车言别,流涕滂沱,惟以太妃疾苦为忧,不及时事。由是士民之誉皆归颖。 冏辟新兴刘殷为军咨祭酒,洛阳令曹摅为记室督,尚书郎江统、阳平太守河内苟晞参军事,吴国张翰为东曹掾,孙惠为户曹掾,前廷尉正顾荣及顺阳王豹为主簿。惠,贲之曾孙。荣,雍之孙也。冏以何勖为中领军,董艾典枢机。又封其将佐有功者葛旟、路秀、卫毅、刘真、韩泰皆为县公,委以心膂,号曰:“五公”。成都王颖至邺,诏遣使者就申前命。颖受大将军,让九锡殊礼。表论兴义功臣,皆封公侯。又表称“大司马前在阳翟,与贼相持既久,百姓困敝,乞运河北邸阁米十五万斛以振阳翟饥民。”造棺八千馀枚,以成都国秩为衣服,敛祭黄桥战士,旌显其家,加常战亡二等。又命温县瘗赵王伦战士万四千馀人。皆卢志之谋也。颖形美而神昏,不知书,然气性敦厚,委事于志,故得成其美焉。诏复遣使谕颖入辅,并使受九锡。颖嬖人孟玖不欲还洛,又程太妃爱恋邺都,故颖终辞不拜。 初,大司马冏疑中书郎陆机为赵王伦撰禅诏,收欲杀之,大将军颖为之辨理,得免死,因表为平原内史,以其弟云为清河内史。机友人顾荣及广陵戴渊,以中国多难,劝机还吴。机以受颖全济之恩,且谓颖有时望,可与立功,遂留不去。 秋七月,复封常山王乂为长沙王。 冬十二月,封大司马冏子冰为乐安王,英为济阳王,超为淮南王。 太安元年。大司马冏欲久专大政,以帝子孙俱尽,大将军颖有次立之势。清河王覃,遐之子也,方八岁,乃上表请立之。夏五月癸卯,立覃为皇太子,以冏为太子太师,东海王越为司空、领中书监。 齐武闵王冏既得志,颇骄奢擅权,大起府第,坏公私庐舍以百数,制与西宫等,中外失望。侍中嵇绍上疏曰:“存不忘亡,《易》之善戒也。臣愿陛下无忘金墉,大司马无忘颍上,大将军无忘黄桥,则祸乱之萌,无由而兆矣。”又与冏书,以为“唐、虞茅茨,夏禹卑宫。今大兴第舍及为三王立宅,岂今日之所急邪?”冏逊辞谢之,然不能从。 冏耽于宴乐,不入朝见,坐拜百官,符敕三台,选举不均,嬖宠用事。殿中御史桓豹奏事,不先经冏府,即加考竟。南阳处士郑方上书谏冏曰:“今大王安不虑危,燕乐过度,一失也。宗室骨肉,当无纤介,今则不然,二失也。蛮夷不静,大王谓功业已隆,不以为念,三失也。兵革之后,百姓穷困,不闻振救,四失也。大王与义兵盟约,事定之后,赏不逾时,而今犹有有功未论者,五失也。”冏谢曰:“非子,孤不闻过。” 孙惠上书曰:“天下有五难、四不可,而明公皆居之。冒犯锋刃,一难也。聚致英豪,二难也。与将士均劳苦,三难也。以弱胜强,四难也。兴复皇业,五难也。大名不可久荷,大功不可久任,大权不可久执,大威不可久居。大王行其难而不以为难,处其不可而谓之可,惠窃所不安也。明公宜思功成身退之道,崇亲推近,委重长沙、成都二王,长揖归藩,则太伯、子臧不专美于前矣。今乃忘高亢之可危,贪权势以受疑,虽遨游高台之上,逍遥重墉之内,愚窃见危亡之忧过于在颍、翟之时也。”冏不能用,惠辞疾去。 冏谓曹摅曰:“或劝吾委权还国,何如?”摅曰:“物禁太盛。大王诚能居高虑危,褰裳去之,斯善之善者也。”冏不听。 张翰、顾荣皆虑及祸,翰因秋风起,思菰菜、莼羹、鲈鱼鲙,叹曰:“人生贵适志耳,富贵何为。”即引去。荣故酣饮,不省府事,长史葛旟以其废职,白冏,徙荣为中书侍郎。 颍川处士庾衮闻冏期年不朝,叹曰:“晋室卑矣,祸乱将兴。”帅妻子逃于林虑山中。 王豹致笺于冏曰:“伏思元康已来,宰相在位,未有一人获终者,乃事埶使然,非皆为不善也。今公克平祸乱,安国定家,乃复寻覆车之轨,欲冀长存,不亦难乎。今河间树根于关右,成都盘桓于旧魏,新野大封于江、汉,三王各以方刚强盛之年,并典戎马,处要害之地。而明公以难赏之功,挟震主之威,独据京都,专执大权,进则亢龙有悔,退则据于蒺藜,冀此求安,未见其福也。”因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邺,冏自为南州伯,治宛,分河为界,各统王侯,以夹辅天子。冏优令答之。长沙王乂见豹笺,谓冏曰:“小子离间骨肉,何不铜驼下打杀。”冏乃奏豹“谗内间外,坐生猜嫌,不忠不义”,鞭杀之。豹将死曰:“县吾头大司马门,见兵之攻齐也。” 冏以河间王颙本附赵王伦,心常恨之。梁州刺史安定皇甫商与颙长史李含不平,含被征为翊军校尉。时商参冏军事,夏侯奭兄亦在冏府。含心不自安,又与冏右司马赵骧有隙,遂单马奔颙,诈称受密诏使颙诛冏,因说颙曰:“成都王至亲,有大功,推让还藩,甚得众心。齐王越亲而专政,朝廷侧目。今檄长沙王使讨齐,齐王必诛长沙,吾因以为齐罪而讨之,必可禽也。去齐立成都,除逼建亲,以安社稷,大勋也。”颙从之。是时,武帝族弟范阳王虓都督豫州诸军事。颙上表陈冏罪状,且言勒兵十万,欲与成都王颖、新野王歆、范阳王虓共会洛阳,请长沙王乂废冏还第,以颖代冏辅政。颙遂举兵,以李含为都督,帅张方等趋洛阳,复遣使邀颖。颖将应之,卢志谏,不听。 十二月丁卯,颙表至,冏大惧,会百官议之,曰:“孤首唱义兵,臣子之节,信着神明。今二王信谗作难,将若之何。”尚书令王戎曰:“公勋业诚大,然赏不及劳,故人怀贰心。今二王兵盛,不可当也。若王就第,委权崇让,庶可求安。”冏从事中郎葛旟怒曰:“三台纳言,不恤王事,赏报稽缓,责不在府。谗言逆乱,当共诛讨,奈何虚承伪书,遽令公就第乎。汉、魏以来,王侯就第,宁有得保妻子者邪。议者可斩。”百官震悚失色,戎伪药发堕厕,得免。 李含屯阴盘,张方帅兵二万军新安,檄长沙王乂使讨冏。冏遣董艾袭乂,乂将左右百馀人驰入宫,闭诸门,奉天子攻大司马府,董艾陈兵宫西,纵火烧千秋神武门。冏使人执驺虞幡唱云:“长沙王矫诏。”乂又称“大司马谋反”。是夕,城内大战,飞矢雨集,火光属天。帝幸上东门,矢集御前,群臣死者相枕。连战三日,冏众大败,大司马长史赵渊杀何勖,因执冏以降。冏至殿前,帝恻然,欲活之。乂叱左右趣牵出,斩于阊阖门外,徇首六军,同党皆夷三族,死者二千馀人。囚冏子超、冰、英于金墉城,废冏弟北海王寔。赦天下,改元。李含等闻冏死,引兵还长安。 长沙王乂虽在朝廷,事无巨细,皆就邺咨大将军颖。颖以孙惠为参军,陆云为右司马。 二年。初,李含以长沙王乂微弱,必为齐王冏所杀,因欲以为冏罪而讨之,遂废帝,立大将军颖,以河间王颙为宰相,已得用事。既而冏为乂所杀,颖、颙犹守藩,不如所谋。颖恃功骄者,百度弛废,甚于冏时。犹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欲去之。时皇甫商复为乂参军,商兄重为秦州刺史。含说颙曰:“商为乂所任,重终不为人用,宜早除之。可表迁重为内职,因其过长安执之。”重知之,露檄上尚书,发陇上兵以讨含。乂以兵方少息,遣使诏重罢兵,征含为河南尹。含就征,而重不奉诏,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陇西太守韩稚等合四郡兵攻之。颙密使含与侍中冯荪、中书令卞粹谋杀乂。皇甫商以告乂,收含、荪、粹杀之。骠骑从事琅邪诸葛玫、前司徒长史武邑牵秀皆出奔邺。 河间王颙闻李含等死,即起兵讨长沙王乂。大将军颖上表请讨张昌,许之。闻昌已平,因欲与颙共攻乂。卢志谏曰:“公前有大功而委权辞宠,时望美矣。今宜顿军关外,文服入朝,此霸主之事也。”参军魏郡邵续曰:“人之有兄弟,如左右手。明公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去其一手,可乎?”颖皆不从。八月,颙、颖共表“乂论功不平,与右仆射羊玄之、左将军皇甫商专擅朝政,杀害忠良。谋诛玄之、商,遣乂还国。”诏曰:“颙敢举大兵内向京辇,吾当亲帅六军以诛奸逆。其以乂为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御之。” 颙以张方为都督,将精兵七万自函谷东趋洛阳。颖引兵屯朝歌,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将军、前锋都督,督北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中护军石超等军二十馀万,南向洛阳。机以羁旅事颖,一旦顿居诸将之右,王粹等心皆不服。白沙督孙惠与机亲厚,劝机让都督于粹。机曰:“彼将谓吾首鼠两端,适所以速祸也。”遂行。颖列军自朝歌至河桥,鼓声闻数百里。 乙丑,帝如十三里桥。太尉乂使皇甫商将万馀人拒张方于宜阳。己巳,帝还军宣武场。庚午,舍于石楼。九月丁丑,屯于河桥。壬子,张方袭皇甫商,败之。甲申,帝军于芒山。丁亥,幸偃师。辛卯,舍于豆田。大将军颖进屯河南,阻清水为垒。癸巳,羊玄之忧惧而卒,帝旋军城东。丙申,幸缑氏,击牵秀走之。大赦。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 石超进逼缑氏。冬十月壬寅,帝还宫。丁未,败牵秀于东阳门外。大将军颖遣将军马咸助陆机。戊申,太尉乂奉帝与机战于建春门,乂司马王瑚使数千骑系戟于马以突咸陈,咸军乱,执而斩之。机军大败,赴七里涧死者如积,水为之不流。斩其大将贾崇等十六人,石超遁去。 初,宦人孟玖有宠于大将军颖,玖欲用其父为邯郸令,左长史卢志等皆不敢违。右司马陆云固执不许,曰:“此县,公府掾资,岂有黄门父居之邪?”玖深怨之。玖弟超领万人为小督,未战,纵兵大掠,陆机录其主者。超将铁骑百馀人直入机麾下,夺之,顾谓机曰:“貉奴,能作督不。”机司马吴郡孙拯劝机杀之,机不能用。超宣言于众曰:“陆机将反。”又还书与玖,言机持两端,故军不速决。及战,超不受机节度,轻兵独进,败没。玖疑机杀之,谮之于颖曰:“机有贰心于长沙。”牵秀素谄事玖,将军王阐、郝昌、帐下督阳平公师藩皆玖所引用,相与共证之。颖大怒,使秀将兵收机。参军事王彰谏曰:“今日之举,强弱异势,庸人犹知必克,况机之明达乎。但机吴人,殿下用之太过,北土旧将皆疾之耳。”颖不从。机闻秀至,释戎服,着白帢,与秀相见,为笺辞颖,既而叹曰:“华亭鹤唳,可复闻乎?”秀遂杀之。颖又收机弟清河内史云、平东祭酒耽及孙拯皆下狱。记室江统、陈留蔡克、颍川枣嵩等上疏,以为“陆机浅谋致败,杀之可也,至于反逆,则众共知其不然。宜先检校机反状,若有征验,诛云等未晚也。”统等恳请不已,颖迟回者三日。蔡克入至颖前,叩头流血曰:“云为孟玖所怨,远近莫不闻。今果见杀,窃为明公惜之。”僚属随克入者数十人,流涕固请。颖恻然有宥云之色,孟玖扶颖入,催令杀云、耽,夷机三族。狱吏考掠孙拯数百,两踝骨见,终言机冤。吏知拯义烈,谓拯曰:“二陆之枉,谁不知之,君可不爱身乎?”拯仰天叹曰:“陆君兄弟,世之奇士。吾蒙知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而诬之乎?”玖等知拯不可屈,乃令狱吏诈为拯辞。颖既杀机,意常悔之,及见拯辞,大喜,谓玖等曰:“非卿之忠,不能穷此奸。”遂夷拯三族。拯门人费慈、宰意二人诣狱明拯冤,拯譬遣之曰:“吾义不负二陆,死自吾分,卿何为尔邪?”曰:“君既不负二陆,仆又安可负君。”固言拯冤,玖又杀之。 太尉乂奉帝攻张方,方兵望见乘舆皆退走,方遂大败,死者五千馀人。方退屯十三里桥,众惧,欲夜遁,方曰:“胜负兵家之常。善用兵者,能因败为成。今我更前作垒,出其不意,此奇策也。”乃夜潜进逼洛城七里,筑垒数重,外引廪谷以足军食。乂既战胜,以为方不足忧。闻方垒成,十一月,引兵攻之,不利。朝议以为乂、颖兄弟,可辞说而释,乃使中书令王衍等往说颖,令与乂分陕而居,颖不从。乂因致书于颖,为陈利害,欲与之和解。颖复书请斩皇甫商等首,则引兵还邺,乂不可。 颖进兵逼京师,张方决于金堨,水碓皆涸,乃发王公奴婢手春给兵,一品已下不从征者,男子十三已上皆从役。又发奴助兵。公私穷踧,米石万钱。诏命所行,一城而已。骠骑主簿范阳祖逖言于乂曰:“刘沈忠义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间,宜启上为诏与沈,使发兵袭颙。颙窘急,必召张方以自救。此良策也。”乂从之。沈奉诏,驰檄四境,诸郡多起兵应之。沈合七郡之众凡万馀人趣长安。乂又使皇甫商间行,赍帝手诏,命游楷等罢兵,敕皇甫重进军讨颙。商行至新平,遇其从甥,从甥素憎商,以告颙,颙捕商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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