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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武中兴(1)


  王莽地皇三年。初,长沙定王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戴侯熊渠,熊渠生考侯仁。仁以南方卑湿,徙封南阳之白水乡,与宗族往家焉。仁卒,子敞嗣,值莽篡位,国除。节侯少子外为郁林太守,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娶湖阳樊重女,生三男:演、仲、秀。兄弟早孤,养于叔父良。演性刚毅,慷慨有大节,自莽纂汉,常愤愤,怀复社稷之虑,不事家人居业,倾身破产,交结天下雄俊。秀隆准日角,性勤稼穑。演常非笑之,比于高祖兄仲。秀姊元为新野邓晨妻,秀尝与晨俱过穰人蔡少公,少公颇学图谶,言:“刘秀当为天子”。或曰:“是国师公刘秀乎?”秀戏曰:“何用知非仆邪?”坐者皆大笑,晨心独喜。

  宛人李守姓星历,谶记,为莽宗卿师,尝谓其子通曰:“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及新市、平林兵起,南阳骚动,通从弟轶谓通曰:“今四方扰乱,汉当复兴。南阳宗室独刘伯升兄弟泛爱容众,可与谋大事。”通笑曰:“吾意也。”会秀卖谷于宛,通遣轶往迎秀,与相见,因具言谶文事,与相要结,定谋议。通欲以立秋材官都试骑士日,劫前队大夫甄阜及属正梁丘赐,因以号令大众,使轶与秀归舂陵举兵以相应。于是演召诸豪杰计议曰:“王莽暴虐,百姓分崩。今枯旱连年,兵革并起,此亦天亡之时,复高祖之业,定万世之秋也。”众皆然之。于是分遣亲客于诸县起兵,演自发舂陵子弟。诸家子弟恐惧,皆亡匿,曰:“伯升杀我。”及见秀綘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凡得子弟七八千人,部署宾客,自称“柱天都部”。秀时年二十八。李通未发,事觉,亡走。父守及家属坐死者六十四人。

  演使族人嘉招说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秀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李轶、邓晨皆将宾客来会。

  十一月,刘演欲进攻宛,至小长安聚,与甄阜、梁邱赐战。时天密雾,汉军大败,秀单马走,遇女弟伯姬,与共骑而奔。前行,复见姊元,趣令上马,元以手挥曰:“行矣,不能相救,无为两没也。”会追兵至,元及三女皆死。演弟仲及宗从死者数十人。

  演复收会兵众,还保棘阳。阜、赐乘胜,留辎重于蓝乡,引精兵十万南度潢淳,临沘水,阻两川间为营,绝后桥,示无还心。新市、平林见汉兵数败,阜、赐军大至,各欲解去,演甚患之。会下江兵五千馀人至宜秋,演即与秀及李通俱造其壁,曰:“愿见下江一贤将,议大事。”众推王常。演见常,说以合从之利,常大悟曰:“王莽残虐,百姓思汉。今刘氏复兴,即真主也,诚思出身为用,辅成大功。”演曰:“如事成,岂敢独飨之哉。”遂与常深相结而去。常还,具为馀将成丹、张邛言之。丹、邛负其众,曰:“大丈夫既起,当各自为主,何故受人制乎?”常乃徐晓说其将帅曰:“王莽苛酷,积失百姓之心,民之讴吟思汉,非一日也,故使吾属因此得起。夫民所怨者,天所去也。民所思者,天所与也。举大事,必当下顺民心,上合天意,功乃可成。若负强恃勇,触情恣欲,虽得天下,必复失之。以秦、项之势尚至夷覆,况今布衣相聚草泽,以此行之,灭亡之道也。今南阳诸刘举宗起兵,观其来议者,皆有深计大虑,王公之才,与之并合,必成大功,此天所以祐吾属也。”下江诸将虽屈强少识,然素敬常,乃皆谢曰:“无王将军,吾属几陷于不义。”即引兵与汉军及新市、平林合。于是诸部齐心同力,锐气益壮。演大飨军士,设盟约,休卒三日,分为六部。十二月晦,潜师夜起,袭取蓝乡,尽获其辎重。

  淮阳王更始元年春正月甲子朔,汉兵与下江兵共攻甄阜、梁丘赐,斩之,杀士卒二万馀人。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引兵欲据宛,刘演与战于淯阳下,大破之,遂围宛。先是,青、徐贼众虽数十万人,讫无文书、号令、旌旗、部曲,及汉兵起,皆称将军,攻城略地,移书称说。莽闻之,始惧。

  舂陵戴侯曾孙玄在平林兵中,号“更始将军”。时汉兵已十馀万,诸将议以兵多而无所统一,欲立刘氏以从人望。南阳豪杰及王常等皆欲立刘演,而新市、平林将帅乐放纵,惮演威明,贪玄懦弱,先共定策立之,然后召演示其议。演曰:“诸将军幸欲尊立宗室,甚厚。然今赤眉起青、徐,众数十万,闻南阳立宗室,恐赤眉复有所立。王莽未灭而宗室相攻,是疑天下而自损权,非所以破莽也。舂陵去宛三百里耳,遽自尊立,为天下准的,使后人得承吾敝,非计之善者也。不如且称王以号令,王势亦足以斩诸将。若赤眉所立者贤,相率而往从之,必不夺吾爵位。若无所立,破莽,降赤眉,然后举尊号,亦未晚也。”诸将多曰:“善”张卬拔剑击地曰:“疑事无功。今日之议,不得有二。”众皆从之。二月辛巳朔,设坛场于淯水上沙中,玄即皇帝位。南面立,朝群臣,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于是大赦,改元,以族父良为国三老,王匡为定国上公,王凤为成国上公,朱鲔为大司马,刘演为大司徒,陈牧为大司空,馀皆九卿、将军。由是豪杰失望,多不服。

  三月,王凤与太常、偏将军刘秀等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

  王莽闻严尤、陈茂败,乃遣司空王邑驰传,与司徒王寻发兵平定山东,征诸明兵法六十三家以备军吏,以长人巨母霸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邑至洛阳,州郡各选精兵,牧守自将,定会者四十二万人,号百万,馀在道者,旌旗、辎重千里不绝。夏五月,寻、邑南出颍川,与严尤、陈茂合。

  诸将见寻、邑兵盛,皆反走入昆阳,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刘秀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拔,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秀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素轻秀,及迫急,乃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秀复为图画成败,诸将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秀使王凤与廷尉、大将军王常守昆阳,夜与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

  时莽兵到城下者且十万,秀等几不得出。寻、邑纵兵围昆阳,严尤说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非所以示威也。当先围此城,蹀血而进,前歌后舞,顾不快邪?”遂围之城十重,列营百数,钲鼓之声闻数十里。或为地道、冲輣撞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功在漏刻,不以军事为忧。严尤曰:“兵法围城为之阙,宜使得逸出,以怖宛下。”邑又不听。

  棘阳守长岑彭与前队贰严说共守宛城,汉兵攻之数月,城中人相食,乃举城降。更始入都之。诸将欲杀彭,刘演曰:“彭,郡之大吏,执心坚守,是其节也。今举大事,当表义士,不如封之。”更始乃封彭为归德侯。

  刘秀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诸将贪惜财物,欲分兵守之。秀曰:“今若破敌,珍宝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馀,何财物之有。”乃悉发之。六月己卯朔,秀与诸营俱进,自将步骑千馀为前锋,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秀奔之,斩首数十级。诸将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秀复进,寻、邑兵怯,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诸将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秀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易之自将万馀人行陈,敕诸营皆按部毋得动,独迎与汉兵战,不利,大军不敢擅相救。寻、邑陈乱,汉兵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伏尸百馀里。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赴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渡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馀。士卒奔走,各还其郡,王邑独与所将长安勇敢数千人还洛阳。关中闻之震恐。于是海内豪杰翕然响应,皆杀其牧守,自称将军,用汉年号,以待诏命,旬月之间,遍于天下。

  刘秀复徇颍川,攻父城不下,屯兵巾车乡。颍川郡掾冯异监五县。为汉兵所获。异曰:“异有老母在父城,愿归,据五城以效功报德。”秀许之。异归,谓父城长苗萌曰:“诸将多暴横,独刘将军所到不虏略。观其言语举止,非庸人也。”遂与萌率五县以降。

  新市、平林诸将以刘演兄弟威名益盛,阴劝更始除之。秀谓演曰:“事欲不善。”演笑曰:“常如是耳。”更始大会诸将,取演宝剑视之,绣衣御史申徒建随献玉玦,更始不敢发。演舅樊宏谓演曰:“建得无有范增之意乎?”演不应。李轶初与演兄弟善,后更谄事新贵。秀戒演曰:“此人不可覆信。”演不从。演部将刘稷勇冠三军,闻更始立,怒曰:“本起兵图大事者,伯升兄弟也。今更始何为者邪?”更始以稷为抗威将军,稷不肯拜。更始乃与诸将陈兵数千人先收稷,将诛之,演固争。李轶、朱鲔因劝更始并执演,即日杀之,以族兄光禄勋赐为大司徒。秀闻之,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秀,秀不与交私语,惟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演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秀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

  更始遣王匡攻洛阳,申屠建李松攻武关,京兆诸县及城中共起兵杀王莽。事见《王莽篡汉》。王匡拔洛阳,生缚莽太师王匡、哀章,皆斩之。

  更始将都洛阳,以刘秀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秀乃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莫不笑之。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

  更始北都洛阳,分遣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使者至上谷,上谷太守扶风耿况迎,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功曹寇恂勒兵入见使者,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使君建节衔命,郡国莫不延颈倾耳。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将复何以号令他郡乎?”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

  更始欲令亲近大将徇河北,大司徒赐言:“诸家子独有文叔可用。”朱鲔等以为不可,更始狐疑,赐深劝之,更始乃以刘秀行大司马事,持节北度河,镇慰州郡。

  以大司徒赐为丞相,令先入关修宗庙、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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