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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帝灭楚(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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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向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十一月,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 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 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 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杞。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乡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己行,陛下南乡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己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野,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与谁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 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 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以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 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 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三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 故曰:权不可预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 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眜、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出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眜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羽果意不信钟离眜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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