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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绍兴十一年(1)


  辛酉绍兴十一年

  春正月壬寅,提举江州太平观赵开卒。自金人犯陕、蜀,开职馈饷者十年,军用得以毋乏。开既黜,主计之臣率三四易,于开条画,毫发无敢变更者。然议者咎开竭泽而渔,使后来者无所施其智巧,凡茶盐榷酤激赏零畸绢布之征,遂为四蜀常赋,故虽累经减放,而害终不去焉。

  癸卯,凤翔府同统制军马杨从仪败金人于渭南。

  庚戌,淮南宣抚使张俊入见。上问:“曾读《郭子仪传》否?”俊对以未晓。上谕云:“子仪时方多虞,虽总重兵处外,而心尊朝廷。或有诏至,即日就道,无纤介顾望,故身享厚福,子孙庆流无穷。今卿所管兵,乃朝廷兵也。若知尊朝廷如子仪,则非特身享福,子孙昌盛亦如之。”先是,宗弼自顺昌战败而归,遂保汴京,留屯宋、亳,出入许、郑之间,复签两河军与蕃部凡十余万,以谋再举。上亦逆知敌情必不一挫便已,乃诏大合兵于淮西以待之。俊自建康来朝,故有是谕也。

  辛亥,上谕大臣曰:“李左车言:‘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敌若犯淮,其势粮必在后。但戒诸将持重以待之。至粮尽欲归,因其怠而击,则无不胜矣。”又曰:“听言必考其实。近有言刘锜之过,朕徐考之,皆无实迹,谗者遂息。”孙近曰:“锜当何以报圣恩也!”

  己未,淮北宣抚判官刘锜自太平州渡江,以援淮西。金人陷寿春,杀守兵千余人,系桥淮岸,以渡其众。

  甲子,上曰:“《木瓜》美齐威公而载之卫国风,何也?”秦桧等方思所以为对,上曰:“自卫观之,威公继绝诚可美;自齐观之,威公专封亦可罪。仲尼成人之美而掩其罪,故不载之齐国风而载之卫国风也。”桧等对曰:“仰见圣学高明,深得仲尼删诗之意,非诸儒之所能及!”

  臣留正等曰:孔子遏恶扬善之意,见于六经者多矣。人主政治本原,出于经术,是以见臣下过失不幸而出于不得已者,则以孔子之心恕之,此之谓帝学。

  乙丑,刘锜至庐州,驻兵城外。时知庐州陈规病卒,城中无守臣,备御之具皆缺。锜巡其城一匝,曰:“在不足守也。”乃冒雨与关师古率众而南。

  丙寅,金人大军入庐州,遣轻骑追锜,相及于西山口。锜自以精兵为殿,复戈西向,列阵以待。追骑望见锜旌旗,逡巡不敢逼,日莫各解去。

  丁卯,锜结阵徐行,号令诸军占择地利,共趋东关,依水据山,以遏金人之冲。锜既得东关之险,稍休士卒,兵力复振。金人大兵据庐州,虽时遣兵入无为军、和州境内剽掠而不敢举兵逼江者,盖惧锜之乘其后也,江南由是少安。

  戊辰,金人陷商州,守臣邵隆焚仓库、毁庐舍而遁。乃入城据之。

  ◇

  二月癸酉,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渡江,屯和州。敌退屯昭关。知商州邵隆复入商州。初,隆既遁去,乃屯兵山岭,间道出州西芍药口,谓避地者曰:“汝皆王民,毋忘本朝!”众感泣,携老幼来归。隆遣其子继春出商州之北以张其势,而移军洪门。金人以精骑来攻,隆设三伏以待,鏖战两时许,大破之,擒其将;继春亦破之于洛南县。金人乃去。

  丙子,上谓大臣曰:“中外议论纷然,以敌逼江为忧。殊不知今日之势与建炎不同:建炎之间,我兵皆退保东南。杜充书生,遣偏将轻与敌战,故彼得以乘间猖獗。今韩世忠屯淮东,刘锜屯淮西,岳飞屯上流,张俊方自建康进兵前渡。彼窥江则我兵乘其后。今虽虚镇江一路,以檄呼彼渡江,亦不敢来。”其后卒如上所料。都统制王德遇金人韩常于含山县东,败之。

  丁丑,上谓大臣曰:“朕于诸帅,听其言则知其用心,观其所为则知其才。人皆言刘锜善战,朕谓顺昌之胜,所谓置之死地然后生,未为善战也。锜之所长,在于循分守节,危疑之中,能自立不变,此为可取。”

  己卯,淮西宣抚司统制官关师古、李横复取巢县。

  壬午,淮西宣抚司将官张守忠遇金人于全椒县,败之。

  癸未,淮西宣抚使张俊言已复巢县,又言:“俊已在和州竭力措置,决与敌战,必须取胜,可保无虞。”上大喜。刘锜自东关引兵出清溪邀击金人,张俊、杨沂中亦遣统制官王德、张子盖等会兵取含山县,复夺昭关。

  甲申,三京招抚处置使司统制官崔皋遇金人于舒城县,败之。

  丁亥,淮北宣抚副使杨沂中、判官刘锜、淮西宣抚司都统制王德、统制官田师中、张子盖及金人战于柘皋镇,败之。前一日,锜行至柘皋,与金人遇,夹河而军。初,金人之退兵也,日行甚缓。至尉子桥,天大雨,次石梁河,河流湍暴,乃断桥以自固,列营柘皋。柘皋地平,金人以为骑兵之利,且见锜兵少,意甚易之。河东巢湖阔二丈余,锜命军士曳薪叠桥,须臾而成,遣甲军数队过桥,皆卧枪而坐。会沂中、德、师中、子盖之军俱至,翌日,金将那王与韩常等以铁骑十余万分为两隅,夹道而阵。沂中自上流涉浅径进,官军不利。德曰:“贼右隅皆劲骑,吾将先破之。”乃与师中麾兵渡桥,薄其右隅,见阵动,有一将被甲跃马,指画阵队。德引弓一发,将应弦坠马。德乘势大呼驰击,诸军皆鼓噪。金人以拐子马两翼而进,德率兵鏖战,沂中令万兵各持长斧堵而前,奋锐击之,金人大败,退屯紫金山。德等尾击之,捕获数百人、马驮数百。锜谓德曰:“昔闻公威略如神,今果见之。请以兄礼事公。”张俊之爱妄章氏,即杭妓张秾也,颇知书。柘皋之役,俊贻书嘱以家事,章答书引霍去病、赵云不问家事为言,令勉思报国。俊以其书进,上大喜,亲书奖谕赐之。

  庚寅,上谓宰执曰:“自敌犯边报至,人言非一。朕惟静坐一室中,思所以应敌之方,自然利害皆见。盖人情方扰,惟当镇之以静。若随物所转,胸中不定,则何以应变也?”

  乙未,赐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岳飞、杨沂中、刘锜诏书,以“捷书累至,军声大张。盖自军兴以来,未有今日之盛”,仍戒以“尚思困兽之斗,务保全功”。

  丙申,江东制置大便叶梦得上奏称贺,诏嘉奖。初,建康屯重兵,岁费钱八百万缗、米八十万斛,榷货务所入不足以赡。至是,禁旅与诸道之师皆至,梦得被命兼总四路漕计,以给馈饷,军用不乏,故诸将得悉力以战,由是朝廷益嘉之。

  己亥,上曰:“虏退,便当措置淮南,如移隶州县、并省官吏、修筑城壁。要当事事有备,常为寇至之防也。”

  ◇

  三月庚子朔,福建路安抚大使、知福州张浚言:“朝廷调拨大军,用度至广。臣本州措置出卖官田及劝诱寺院变易度牒,共得六十三万缗。节次起发,少助国用。”诏浚一意体国,识大臣体,令学士院降诏奖谕。

  癸卯,张浚复特进。金人围濠州。初,金人自柘皋退军于紫金山也,濠州守臣王进发书告急。

  甲辰,淮西宣抚使张俊、淮北宣抚副使杨沂中、判官刘锜会议班师。俊与沂中为腹心,而与锜有隙,故柘皋之战奏赏诸军,锜独不预。时朝廷虽命三帅合军,不相节制,然诸军进退多出于俊,而锜以顺昌之功骤贵,诸将亦颇嫉之。

  乙巳,知邵武军王洋乞乡村之人,无问贫富,凡孕妇五月,即经保申县,专委县丞注籍,其夫免杂色差役一年;候生子日,无问男女,第三等已下给义仓米一斛,县丞月给食钱十千。上览奏曰:“愚民无知,迫于贫困不能育,故生子而杀之。官给钱物,使之有以育,则不忍杀矣。朕为父母,但欲民蕃衍,岂惜小费也!”乃诏户部措置。

  丙午,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舟师至招信县。夜,世忠以骑兵遇金人于闻贤驿,败之。

  丁未,金人陷濠州,知州事王进为所执,兵马钤辖邵青巷战,死之。

  戊申,张俊、杨沂中、刘锜至黄连埠,去濠州六十里而闻城陷,俊乃召锜、沂中谋之。沂中曰:“厮杀耳!”倚曰:“有制之兵无能之将可御,有利害之兵有能之将,不可御也。今我军虽锐,未为有制,不若据险下寨,然后出兵袭之。”诸将皆曰善。于是鼎足以为营。俊遣斥堠数辈还,俱言濠州无金人。俊遣将官王某谓锜曰:“已不须太尉入去。”锜乃不行,惟沂中与王德领二千余骑而往,以两军所选精锐策应之。四更起黄连,午时,骑兵先至濠州城西岭上。列阵未定,有金人伏甲骑万余于城两边,须臾烟举于城上,伏骑分两翼而出。沂中皇遽,以策麾其军曰:“那回?”诸军闻之,以为令其走尔,散乱南奔,无复纪律,其步人见骑军走,谓其已败,皆散。金人追及,步人多不得脱,杀伤甚众。

  庚戌,秦桧奏:“近报韩世忠、张俊等至濠州,岳飞已渡江去会师矣。”上曰:“首祸者惟乌珠。戒诸将无务多杀,惟取乌珠可也。澶渊之役,达兰既死,真宗诏诸将按兵纵契丹,勿邀其归路,此朕家法也。朕兼爱南北之民,岂忍以多杀为意乎?”初,金之入寇也,上命飞以兵来援。飞念前此每胜,复被诏还,乃以乏粮为词。最后上御札付飞云:“社稷存亡,在卿此举!”飞奉诏移兵三十里而止。及濠州已破,飞始以兵至舒、蕲境上,故张俊与秦桧皆恨之。

  辛亥,杨沂中渡江归行在。

  壬子,金人自涡口渡淮北归。

  癸丑,张俊渡江归建康府。

  丁巳,刘锜自和州引兵渡江归太平州。杨沂中之败于濠梁也,张俊自黄连拔寨径去,锜乃按部伍、整旌旗,最后徐行,金人亦不复追。锜至历阳驻军,具奏听旨,然后班师,由是俊与沂中皆恨之。

  ◇

  夏四月丙子,诏诸州县量收免行钱。自宣和间始复熙宁旧法,罢行户而令输钱。至靖康初又罢。绍兴初,虽令见任官市买方物悉如民间之价,而污吏犹亏其直,议者以为不便。会军兴用乏,遂复令免行,仍诏公私和买物色,并依市直,违者以自盗论。已卯,参知政事兼权同知枢密院事孙近提举临安府洞霄宫。金人之犯淮西也,近请召张浚都督诸军,秦桧大恶之。及兵退,御史中丞何铸乃论近本无体国之忠,但有谋身之计,乞行罢黜。殿中侍御史罗汝楫因交章论近,乃有是命。

  庚寅,复置将作、军器监长贰各一员;罢枢密院计议官。

  辛卯,诏给事中范同令入对。初,张浚在相位,以诸大将久握重兵难制,欲渐取其兵属督府,而以儒臣将之。会淮西军叛,浚坐谪去。赵鼎继相,王庶在枢府,复议用偏裨以分其势。张浚觉之,然亦终不能得其柄。至是,同献计于秦桧,请皆除枢府而罢其兵权。桧纳之,乃密奏于上。以柘皋之捷召韩世忠、张俊、岳飞并赴行在论功行赏。

  壬辰,太保京东淮东宜抚处置使英国公韩世忠、少师淮南西路宣抚使济国公张俊并为枢密使,少保湖北京西路宣抚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并宣押赴本院治事。世忠既拜,乃制一字巾,入都堂则裹之,出则以亲兵自卫,桧颇不喜。飞披襟作雍容状,桧亦忌之。

  《龟鉴》曰:谬哉范同之为桧画计也。同之议曰:“诸将俱握重兵,必甚难制。莫若皆除枢密而罢其兵权。”此范同但求以劝和议而然也。桧乃用之,诏罢宣抚兵隶枢院,附和则保富贵。是故张俊先至则除美官,韩世忠、刘锜不言宣则伤谗,岳飞最后至,被祸最惨矣!

  乙未,枢密使张俊言:“臣已到院治事。见管军马,伏望拨入御前使唤。”时俊与秦桧意合,故力赞议和。且觉朝廷欲罢兵权,即首纳所统兵。上从其请,复诏范同入对,命林待聘草诏书奖谕。上谓韩世忠、张俊、岳飞曰:“朕昔付卿等以一路宣抚之权尚小,今付卿等以枢府本兵之权甚大。卿等宜各为一心,勿分彼此,则兵力全而莫之能御。顾如乌珠,何足扫除乎!”礼部侍郎郑刚中言于秦桧曰:“前日所共忧者,一旦变为安平之道。”因为桧陈善后之策凡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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