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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绍兴七年(4)


  冬十月庚寅,上谓大臣曰:“向缘亢旱,诏求直言,自是上书者甚多,虽经亲览,犹恐未能详究利病。可令后省官子细看详,有可采者,中书条上,取旨行之,庶诏令不为虚文。”诏依旧间日一开讲筵,用右正言李谊奏也。先是,陈公辅建议,以为上日临讲筵,有妨退朝居丧之制,乞令讲读官供进口义。谊奏:“真宗嗣位,首命崔颐正讲《尚书》。英宗嗣位,司马光首请开讲筵,是祖宗三年之制未尝废学也。”从之。

  壬辰,周秘入对,论张浚罪,乞更赐贬责。

  丁酉,新知永州胡安国提举江州太平观,从所请也。赵鼎进呈,因言:“安国昨进《春秋解》必尝经圣览?”上曰:“安国所解,朕置之座右,虽间用传注,颇能发明经旨。朕喜《春秋》之学,率二十四日读一过,居常禁中亦自有日课,早朝退省,阅臣僚上殿章疏,食后读《春秋》、《史记》,晚食后阅内外章奏,夜读《尚书》,率以二鼓罢。”鼎曰:“陛下圣学如此,非异代帝王所及。”上曰:“顷陈公辅尝谏朕学书,谓字画不必甚留意。朕以谓人之常情,必有所好,或喜田猎,或嗜酒色,以至其他玩好,皆足以蛊惑性情,废时乱日。朕自以学书贤于他好,然亦不至废事也。”

  戊戌,提举江州太平观张浚责授秘书少监、分司南京、永州居住。先是,赵鼎奏欲降一诏,以安淮西军民。上曰:“当以罪己之意播告天下,俟行遣张浚毕降诏。”鼎曰:“浚已落职。”上曰:“浚误朕极多,理宜远窜。”鼎曰:“浚母老,且有勤王大功。”上曰:“勤王固已赏之,为相也功过自不相掩。”于是台谏周秘等论浚罪未已,石公揆、李谊相继论列。秘对后四日夜,降秘书等各两章,后批:“浚散官,安置岭表。”至是鼎封起未即行。翌日至漏舍,约诸人救解,鼎奏曰:“外颇传播,以谓浚之出皆诸将之意。今又如此行,外间益疑矣。”上曰:“若宰相出入由于诸将,即唐末五代之风。今幸未至此!”鼎曰:“今谪浚虽非诸将之言,亦少快诸将之意矣。”上曰:“此不恤也。”枢密使秦桧奏曰:“臣等前日不敢言,今日却当言。”参知政事张守曰:“浚为陛下捍两淮,宣力勤劳。前此罢刘光世,正以其众乌合不为用,今其验矣。群臣从而媒蘖其短。臣恐后之继者,必指浚为鉴,执肯身任陛下事乎?”上顾而不答。鼎又曰:“浚有老母,今过岭,必不能将母,陛下忍使其子母为死别乎?”上犹未解。鼎又留身再恳曰:“浚之罪,不过失策耳。凡人计谋欲施之,岂不思虑?亦安能保其万全?傥因其一失便置之死地,后虽有奇谋妙算,谁敢献之?此事利害自关朝廷,非独私浚也。”上意解。鼎朝退,召勾龙如渊、冯康国、冯楫至都堂,曰:“上怜德远母老,有复辟功,决不远谪,无过岭之患。诸君速以书报上意。”三人退,鼎又目之曰:“鼎不负德远,德远负鼎。”又翊日,乃有是命。鼎之初相也,上谓曰:“卿既还相位,见任执政去留惟卿。”鼎曰:“秦桧不可令去。”浚既贬,张守、陈与义乞罢,上皆许之。桧亦留身求解机务,上曰:“赵鼎与卿相知,可以少安。”桧退至殿庐,起身向鼎,谓曰:“桧得相公如此,更不敢言去。”江西制置大使李纲上疏言:“臣切见张浚罢相,言者引汉武诛王壅事以为比。臣恐智谋之士卷舌而不敢谈兵,忠义之士扼腕而无所发愤,将士解体而不用命,州郡望风而无坚城,陛下将谁与立国哉?夫张浚措置失当,诚有罪矣,然其区区徇国之心有可矜者。愿少宽假,以责来效。”

  庚子,都官员外郎冯康国乞补外。赵鼎奏:“自张浚罢黜,蜀中士大夫皆不自安,今留行在所几十余人,往往一时遴选。臣恐台谏以浚里党或有论列,望陛下垂察。”上曰:“朝廷用人,止当论才不才。顷台谏好以朋党罪士大夫,如罢一宰相,则凡所荐引,不问才否,一时罢黜,此乃朝廷使之为朋党,非所以爱惜人才而厚风俗也。”鼎等顿首谢。

  壬寅,秘书省正字胡珵、李弥正复兼史馆校勘。赵鼎因奏事,议及改修《神宗实录》,上曰:“止修讹谬,非有所改也。”鼎曰:“所降御笔如此。”上曰:“乃宰相拟定者。”鼎曰:“起居注载著作郎张嵲所得圣语亦然。”上骇曰:“安得有此?”即诏嵲所记勿存留。鼎乃知是事本非上意。鼎又曰:“臣去国半载,今观圣意稍异前日。”上曰:“寻常造膝,每以孝悌之说相摇撼,其实绍述之谋也。”鼎曰:“秦桧莫有此论?”上曰:“无之。自卿去,惟朱震不改其旧。”鼎曰:“臣观持中论者皆惑圣聪,乃是沮善之术,故以为不可太分。当兼收并用,则得人之路广。臣谓君子小人并进,何以为治?与其多得小人,宁若少得君子之为愈也?盖分善恶惟恐不严,稍宽则落其奸。便君子于小人常恕,小人于君子不恕也。”上复以为然,乃诏:“昨令史馆官再加研考新修《神宗实录》,止缘曾统所进本脱落不全,又九卷不载旧史,理宜修整,别无同异之嫌。元校勘官胡理、李弥正可依旧校勘。”

  癸卯,上曰:“昨布衣赖好古上书论虔贼事颇有理。”赵鼎奏:“大意以招安为非。”陈与义曰:“招安讨杀,不可偏废。”上曰:“用兵则不免害及良民,止当诛其首恶,余悉纵之,乃善。”初,京东淮东宣抚处置使韩世忠遣亲校温济来奏事,且图上淮阳形势,言贼并淮阳增筑保障,欲遣偏师平之。上戒济曰:“归语汝帅,当出万全,不宜轻动,以贻后悔。”济既禀命,复要他日将士之赏。上曰:“有功须要赏,但须核实,然后有功者劝。世忠既以状来上,则朝廷不欲违其意,但攻淮阳赏一万七千余人,人不以为当也。”济恐悚奉诏。

  辛亥,权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乞以诸路所起禁军弓弩手拣刺上四军。赵鼎等因论及南兵可教,张守曰:“止是格尺不及耳。”上曰:“人犹马也。人之有力,马之能行,皆不在躯干之大小,故兵无南北,顾所以用之如何耳。自春秋之时,申公巫臣通吴于上国,遂霸诸侯。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横行天下,以至周瑜之败曹操、谢玄之破苻坚,皆南兵也。”

  甲寅,直秘阁詹大和知江州,仍趣之任。赵鼎进呈除目,因言:“士人有不可为郡守而必欲得之者,往往不肯就宫祠。”上曰:“尔则不肯,其如一方赤子何?”鼎对而叹曰:“大哉,帝王之言也!”

  乙卯,上曰:“昨降出刘瑜书论十事,皆民间疾苦,可择其当行者行之。”赵鼎等曰:“所论皆善,然法令已详密,当申严行下。”上曰:“若申严未必济事,须去其不便于民者,谓如向来浙右困于水脚钱,其后造成纲船,遂免此患。”瑜以布衣应诏言事,上纳用之。

  丁巳,诏遇六参日,轮行在百官一员转对。右正言李谊奏:“昨扈从臣僚不多,止令轮对一次。今已轮遍数月矣。望准建隆、天圣故事日轮一员,俟百官俱集,则依旧制。”故有是旨。

  ◇

  闰十月辛酉,知广州连南夫条上市舶之弊,上曰:“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万计,岂不胜取之于民?朕所以留意于此,庶几可以少宽民力耳。”

  癸亥,左正言辛次膺论士大夫营私不任事之弊,诏榜朝堂。时赵鼎再相已逾月,未有所施设,朝士或以此责之。鼎曰:“今日事如久病虚弱之人,再有所伤,元气必耗,惟当静以镇之。若作措置,焕然一新,此起死之术也。张德远非不欲有为,而其效如此,亦足以戒矣。”赵鼎奏张俊措置河道事,上曰:“俊每事必亲临,所以有济。”上因言:“朕每论将帅,须责其挽弓骑马,人未知朕意,必谓古有文能附众、武能威敌,不在弓马之间,抑不知不能弓马,何以亲临行阵而率三军使之赴难?况今时艰,将帅宜先士卒,此朕之深意也。”

  乙丑,上谕大臣曰:“川陕茶当专以博马。闻吴璘军前尚或以博马价珠及红发之属,艰难之际,战马为急,可札下约束。”

  丙寅,左宣教郎尹焞为秘书郎兼崇政殿说书。焞及国门,称疾未已,上趣起之。既而焞入见,遂就职。焞每当讲前夕,必斋戒沐浴。或问之,曰:“欲以所言感悟人君,安得不敬?”焞时年六十七矣。焞既经筵数日,即乞致仕。翌日,赵鼎言:“焞有山林志,不乐居此。愿陛下以礼留之。”因加赐赉,焞乃止。其后有言于上者,乃谓其徒相与造谋,欲朝廷见留以为高云。

  己巳,上谓大臣曰:“朕思今日安民之要,无过择监司、郡守而已。其间或有不材之人,奈一方赤子何?可降旨,令侍从官不限员数,举可以为监司、郡守者,中书置籍,遇有阙,卿等共议差填,朕亦当书之屏风,置诸左右,以时揭贴。见在已差人不任职而无他过与自陈宫观,公议亦必以为是。”上又曰:“谬吏之害民甚于赃吏,赃吏一身取钱尔,谬吏为州则一州之胥吏皆取钱;为县则一县之胥吏皆取钱,其害民岂不甚于赃吏也?”秦桧曰:“向令内外侍从举知县,而有互举其子者,其子又皆贪赃。”上曰:“侍从官,朕之所取信也,而其任私欺漫如此,朕当时不知,若知之,当窜之岭表!”

  庚午,诏侍从官各选可为监司、郡守之人不限员数,具名以闻,务令实惠及民,不为文具。

  辛未,诏堂除吏部窠阙,并依去年十二月丙午指挥已前旧制施行。自张浚独相,欲革内重外轻之弊,乃诏郎官、馆职二年并补外,又取寺、监丞以下至外州,学官送部者百,阙而取知县堂除者四十处。未几,郎曹、馆职请外者众,终不克行,至是又复其故焉。诏史馆见修徽宗皇帝日历以《实录》为名,庚辰,韩世忠乞统制官许世安功赏,上曰:“世安虽勇果不及呼延通等,而平稳晓事过之,平居议论,多有补于世忠。”上于诸将偏裨,其才性短长,亦照临无遗如此。

  辛巳,江南西路安抚制置大使兼知洪州李纲提举临安府洞霄宫。时赵鼎奏桧已协议回跸临安,纲闻之,上疏谏,大略谓:“自昔用兵以成大业者,必先固人心,作士气,据地利而不肯先退,尽人事而不肯先屈,是以楚、汉相距于荥阳成皋间,高祖虽屡败,不退尺寸之地。既割鸿沟,羽引而东,遂有垓下之亡。曹操、袁绍战于官渡,操虽兵弱粮乏,苟或止其退师,既焚绍辎重,绍引而归,遂丧河北。由是观之,今日之事,岂可因一叛将之故望风怯敌,遽自退屈?果出此谋,恐六飞回驭之后,人情动摇,莫有固志,士气销缩,莫有斗心。我退彼进,使贼马南渡,得一邑则守一邑,得一州则守一州,得一路则守一路,乱臣贼子、黠吏奸氓从而附之,虎踞鸱张,虽欲如前日返驾还辕,复立朝廷于荆棘瓦砾之中,不可得也。”既而具防冬画一事件言之,遂忤当路意。时江西大旱,而纲课民修城,民不以为便,侍御史石公揆因劾纲妄自尊大,肆行烦扰;殿中侍御史金安节、左正言李谊、右正言辛次膺亦论纲困苦士民,毒流一路,乞赐黜责。三省乃检会纲累乞宫祠奏章行下,未有代者。纲惩靖康之谤,乃且以本司积蓄钱谷之数闻于朝,自是不复出矣。

  壬午,赵鼎等奏榷货务出卖度牒,而远方不能就买,欲量付诸路。上曰:“如此,则州县将科敷于百姓矣。”鼎等奏:“不责以限数,则无科敷之弊。”上曰:“宜严为约束,毋使民受其患。”户部侍郎王俣乞令从官所举监司、郡守必取曾经治县声绩显著之人。从之。

  戊子,诏:“应淮西脱归使臣,不候整会去失,并先次支破本等请给,如有冒滥,即坐如法。”初,淮西军中诸使臣为郦琼劫去,至是复归者甚众。有司以文券不明,例降所给。赵鼎密自于上曰:“此曹去伪归正,当优假之。今乃降其所请,反使栖栖有不足之叹。”上即批出,各还其本等。于是人心欣然,来者相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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