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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真宗景德元年


  甲辰景德元年

  春正月朔,大赦,改元。京师地震。

  癸卯夜,京师地复震。

  丁未夜,京师地复震。上谓宰相李沆曰:“坤道贵于安静。京师大众所聚,而震动若此,皆朕听览不明所致。夙夜内省中外之政,敢不尽心?但虑命令之出,或有枉挠。”沆顿首引咎。李继迁之陷西凉也,都首领潘罗支伪降,继迁受之不疑。未几,罗支遽集六谷蕃部及者龙族合击之,继迁大败,因中矢死。其子阿移嗣位,改名德明。二月,请降,乃赐诏招谕。夏四月。邢州言地震不止。六月,上密采群臣之有闻望者,得边肃、鞠仲谋、朱协、郝太冲、李玄、马景、何亮、周绛、谢涛、卫太素、陈昭度、崔端、高谨微、赵湘、张若谷、姜屿、皇甫选、滕涉、陆玄圭、李奉天、崔遵度、曹度、陈越,凡二十四人。内出其姓名,令阁门祗候崇政殿再坐引对,外任者乘驿赴阙。每对,必往复绸绎其词气,或试文艺,多帖三馆职,或命为省府判官,或升其差使焉。好事者因号越等为“二十四气”,以比唐修文馆学士四时八节十二月之数云。

  吕中曰:三载考绩,岳牧皆预。岁终废置,群后咸在。后世徒纤悉于小吏而阔略于公卿大夫。今罢郊礼之恩而行磨勘之法,于选人则举孤寒无援之人而擢之京官,其宽于小而严于大可知。至于采闻望而用人,则又不待行考课之法,此又真宗之微权也。

  ◇

  秋七月。先是,上召翰林学士梁颢夜对,询及当世台阁人物。颢曰:“晁迥笃于词学,盛玄敏于吏事。”上不答,徐问曰:“文行兼著如赵安仁者有几?”颢曰:“安仁才识兼茂,体裁凝远,求之具美,未见其比也。”既而颢卒,以安仁为翰林学士。

  丙戌,右仆射、平章事李沆卒,年五十八。上再幸其第,哭之恸,谥文靖。上之初即位也,沆日取四方水旱盗贼奏之。参知政事王旦以为细事,不足烦上听。沆曰:“人主少年,当使知人间疾苦。不然血气方刚,不留意声色犬马,则土木、甲兵、祷祠之事作矣。吾老,不及见此,参政他日之忧也。”时四北用兵,边奏日耸。旦慨然谓沆曰:“安得企见太平,吾人当优游燕息乎?”沆曰:“国家强敌外患适足为警惧。异日天下晏然,人臣率职,未必高拱无事,君奚念哉?”上雅敬沆,尝问治道所宜先。沆曰:“不用浮薄新进喜事之人,此最为先。”上问其人,曰:“如梅询、曾致尧、李夷庚等是矣。”上深然之,故终上之世,此数人者卒不进用。在中书,未尝密进封章。

  上尝询其故,沆曰:“臣备位宰相,公事当力言之。苟背同列密有所启,此非谗即佞,臣实嫉此事。”沆重厚淳质,退朝辄终日危坐,未尝问家事,对宾客尤寡言。弟维尝乘间劝沆稍屈意接纳士大夫,沆曰:“吾非不知此也,然今群臣皆得升殿言事,封章论奏,吾悉见矣。至于西北大计,荐绅中如李宗谔、赵安仁皆一时英秀,与之谈,犹不能启发吾意。自余通籍之子,坐起拜揖尚周章失措,即席必自论功最,希宠奖,此又何足与乎?苟免强酬答,则世所谓笼罩之事,吾未能也。”沆自言:“居重位实无补万分,惟四方言利事者,未尝一施行,聊以此报国耳。”尝喜读《论语》。或问之,沆曰:“为宰相,如《论语》中‘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两句,尚未能行,终身诵之可也。”

  戊子,陕西转运使言:“西面沿边诸州于保毅军内简集成振武军四十指挥。”上曰:“朕询于知兵及详练边事者,皆云:自此立军。边声顿振,戎人畏惧。不敢侵寇矣。”李沆死,中书无宰相。上意欲擢寇准。乃先置宿德,以毕士安为吏部侍郎、参知政事。士安入谢,上曰:“未也,行且相卿。谁可与卿同进者?”士安因言:“准资忠义,能断大事。”上曰:“闻准刚使气,奈何?”士安曰:“今天下之民虽蒙休德,涵养安佚,而西北跳梁未服。若准者,正宜用也。”不阅月,遂与准俱相。光禄少卿宋雄监河阴屯兵。雄习河渠利害,因领护汴口,均节水势,以济江淮漕运。居十数年,三迁将作监,不易其任,职务修举,朝廷赖焉。

  ◇

  八月己未,以参知政事、吏部侍郎毕士安,三司使、兵部侍郎寇准并依前官平章事。是时契丹多纵游骑剽掠深、祁间,小不利即引去,徜徉无斗意。准曰:“是狃我也。愿朝廷练帅领,简骁锐分据要害地以备之。”宣徽南院使、知枢密院事王继英为枢密使,同知枢密院事冯拯、陈尧叟并为签书枢密院事,枢密直学士、工部郎中刘师道权三司使公事。自后三司除使,多用此制。知寿州陈尧佐自出米为糜,以食饿者,而吏民皆争出米,其活数万人。尧佐曰:“吾非行私惠,盖以令率人,不若身先而使其从之乐也。”先是,石保吉求兼相印,上以问李沆。沆曰:“保吉因缘戚里,无攻战之劳,骤据台席,恐腾物议。”上他日询之,执奏如初。

  其事遂寝。及沆卒,丙子,以保吉为武宁节度使、同平章事。

  ◇

  九月,上谓辅臣曰:“累得边奏,契丹已谋南侵。朕当亲征决胜,卿等共议,何时可以进发?”毕士安曰:“陛下已命将出师,委任责成可也。必若戎辂亲行,宜且驻跸澶渊。”寇准曰:“大兵在外,须劳圣驾暂驻澶渊。迸发之期,不可稽缓。”上每得边奏,必先送中书,谓毕士安、寇准曰:“军旅之事虽属枢密院,盖中书总文武大政,号令所从出。乡者李沆或有所见,往往别具机宜。卿等当详阅边奏,共参利害,勿以事干枢密院而有所隐也。”因言:“枢密之地,尤须谨密。漏禁中语,古人深戒。若与同列及枢密彰不协之迹,则中外得以伺其间隙,实非所便。卿等志之。”

  ◇

  闰九月,契丹主与其母举国入寇,其统军鞑览引兵掠威虏、顺安军,魏能、石普等帅兵御之。能败,其前锋又攻北平寨,田敏等击走之。又东趣保州,攻州城不利而北。挞览与契丹主及其母合势攻定州,王超阵于唐河,其轻骑俄为我裨将所击,乃率众东驻阳城淀。先是,寇准已决亲征之议。王钦若以契丹深入,密言于上,请幸金陵,陈尧叟请幸成都。上复以问准。时钦若、尧叟在旁,准心知钦若江南人,故请南幸;尧叟蜀人,故请西幸,乃阳为不知,曰:“谁为陛下画此策者?罪可斩也!今天子神武而将帅协和,若车驾亲征,则敌自当遁去。不然,则出奇以挠其谋,坚守以老其众,劳逸之势,我得胜算矣,奈何欲委弃宗社,远之楚、蜀耶?”上乃止。二人由是怨准。钦若多智,准惧其妄有关说,疑沮大事,图所以去之。会上欲择大臣使镇大名,准因言钦若可任。

  乙亥,以钦若判天雄军府兼都部署。初,王继忠战败,为敌所获,敌即授以官。继忠乘间言和好之利。时敌虽大举深入,然亦遣李兴等以兴等以继忠书诣莫州部署石普,且致密奏一封达阙下。上发视之,遂以手诏令石普付兴等赐继忠。继忠欲朝廷先遣使命,上未许也。冬十月,继忠得上手诏,即具奏,乞早遣使议和好。

  丙午,上命枢密院择可使敌者。王继英言:“殿直曹利用自陈:倘得奉君命,死无所避。”乃授利用阁门祗候,假崇仪副使,奉契丹主书以往,又赐继忠手诏。

  己酉,初置龙图阁待制。契丹抵瀛州城下,昼夜攻城。知州李延渥率州兵拒守,发孺石巨木击之,死者三万余人,伤者倍之,竟弗能克,乃遁去。

  ◇

  十一月,车驾北巡。司天言:“日抱珥,黄气充塞,宜不战而却,有和解之象。”曹利用至天雄,孙全照疑敌不诚,劝王钦若留之。敌既数失利,复令王继忠具奏求和好,且言:“北朝顿兵不敢劫掠,以待正人。”上因赐继忠手诏,又以手诏促利用行。上驻跸韦城,群臣复有以金陵之谋告上宜且避其锋者。上意稍惑,乃召寇准问之。准曰:“今虏寇迫近,四方危心。河北诸军,日夜望銮舆至,士气当百倍。若回辇数步,则万众瓦解,敌乘其势,金陵亦不可得而至矣。”上意未决。准出,遇殿前都指挥使高琼门,屏间谓曰:“太尉受国厚恩,今日有以报乎?”对曰:“琼武人,诚愿效死。”准复入对,琼随入,立庭下。准曰:“陛下不以臣言为然,盍试问琼等?”遂申前议,词气慷慨。琼仰奏曰:“寇准言是。”且曰:“随驾军士,父母、妻子尽在京师,必不肯弃而南行,中道即亡去耳。愿陛下亟幸澶州,臣等效死,敌不难破。”上意遂决。

  甲戌晨发。左右以寒甚,进貂裘絮帽,上却之曰:“臣下暴露寒苦,朕独安用此耶?”是日,次南城,以驿舍为行宫。将止焉,寇准固请幸北城,曰:“陛下不过河则人心危惧,敌气未慑,非所以取威决胜也。”高琼亦固以请,冯拯在旁呵之,琼怒曰:“君以文章致位两府,今敌骑充斥如此,君何不赋一诗咏退敌骑耶!”即麾卫士进辇扣陛,上遂幸北城。既至,登门楼,张黄龙旗,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气势百倍。敌相视,益怖骇。曹利用自天雄赴敌寨共议和好事,议未决,乃遣杞持国主书与利用俱还。

  十二月,杞入对,呈其书,复以关南故地为请。上曰:“朕守祖宗基业,不敢失坠。所言归地事极无名。必若邀求,朕当决战尔。实念河北居人重有劳扰,倘岁以金帛济其不足,朝廷之体固亦无伤。答其书不必具言,但令曹利用与韩杞口述兹事可也。”上又面戒利用以“地必不可得,若邀求货财,则宜许之。”是日,日食。德、博州并言:契丹已移寨东北,去临河。观城县民石兴等自敌寨逃归,具言金帅达兰中矢死。曹利用与韩杞至敌寨,敌复以关南故地为言,利用辄沮之,且许遗绢二十万疋、银一十万两,议始定。敌言国主年少,愿兄事南朝。

  甲申,利用与其右监门姚东之持国主书俱还。

  丙戌,命李继昌持誓书与东之俱往报聘。利用之再使北也,面请岁赂金帛之数。上曰:“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寇准召至,语之曰:“虽有敕旨,汝往所许,不得过三十万,过三十万,勿来见准,准当斩汝!”利用果以三十万成约而还。入见行宫,上方进食,使内侍问所赂,利用不肯言,而以三指加颊。内诗入白:“岂非三百万乎?”上失声曰:“太多!”既而曰:“姑了事,亦可耳。”及对,上曰:“几何?”曰:“三十万。”上不觉喜甚,故利用被赏特厚。

  戊子,上作回銮诗,命近臣和。上曰:“北狄自古为患,傥思平愤恚,尽议歼夷,则须日寻干戈,岁有劳费。今得其畏威服义,息战安民,甚慰朕怀。”时王超等逗挠无功,唯有终赴援,威声甚振,河北列城,赖以雄张云。

  甲午,车驾发澶州。李继昌至敌帐,群情大感悦,馆设之礼益厚。即遣其西上阁门使丁振奉誓书来上。

  戊戌,车驾至自澶州。寇准在澶州,每夕与知制诰杨亿畅饮讴歌,谐谑喧哗达旦。上使人觇知之,喜曰:“得渠如此,吾复何忧乎?”既而曹利用与韩杞至行在议和,准初欲勿许,且画策以进曰:“如此则可保百年无事,不然戎且生心矣。”上曰:“数十岁后,当有能扞御之者。吾不忍生灵重困,姑听其和可也。”准处分军事或违上旨,及是谢曰:“使臣尽用诏令,兹事岂得速成?”上笑而劳焉。

  陈莹中曰:当时若无寇准,天下分为南北矣。然寇莱公岂为孤注之计哉?观契丹之入寇也,掠威虏、安顺军,则魏能、石普败之;攻北平寨,则田敏击走之;攻定州,则王超等拒之;围岚岢军,则贾宗走之;寇瀛州,则李延渥败之;攻天雄,则孙全照却之;抵澶州,则李继隆御之。兵将若此,则亲征者所以激将士之用命。然所谓亲征者,在景德行之则可。而议者当靖康时,有请用真宗故事,则不可。盖亲征之行,必兵强可也,财富可也,将能擒敌可也。若此,则分画明,纪纲修,法度正。一有不然,则委人主以危事曰:“天子所在,兵无不胜。”此书生之虚论,可言而不可行也。寇准之功不在于主亲征之说,而在于当时画策欲百年无事之计。向使其言获用,不惟无庆历之悔,亦无靖康之祸矣。我宋之安,景德之役也;靖康之祸,亦景德之役误之也。景德王师一动而诛鞑览,契丹不能渡河也,遂使靖康坐守京城而觇敌之不渡河。景德不战而和,欲和者敌也,遂使靖康坐视敌之深入而独意和好之可久。景德既和,诏边郡无邀敌归,所以示大信也,遂使靖康敌人议割吾之三镇,而犹纵敌不追。其守不足以为谋,其和不足以为信,其纵不足以为德,准之言至是验矣。

  范仲淹曰:“王文正公旦为相二十年,人莫见其爱恶之迹,天下谓之大雅。寇莱公澶渊之役,而能左右天子,不动如山,天下谓之大忠。枢密使扶风马公知节慷慨立朝,有犯无隐,天下谓之至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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