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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吏列传(2)


  张汤者,杜人也。〔集解〕徐广曰:“尔时未为陵。”
  其父为长安丞,出,汤为兒守舍。还而鼠盗肉,其父怒,笞汤。汤掘窟得盗鼠及馀肉,劾鼠掠治,传爰书,讯鞫论报,〔集解〕苏林曰:“谓传囚也。爰,易也。以此书易其辞处。鞫,穷也。”张晏曰:“传,考证验也。爰书,自证不如此言,反受其罪,讯考三日复问之,知与前辞同不也。鞫,一吏为读状,论其报行也。”〔索隐〕韦昭云:“爰,换也。古者重刑,嫌有爱恶,故移换狱书,使他官考实之,故曰‘传爰书’也。”
  并取鼠与肉,具狱磔堂下。〔集解〕邓展曰:“罪备具。”
  其父见之,视其文辞如老狱吏,大惊,遂使书狱。〔集解〕如淳曰:“决狱之书,谓律令也。”
  父死後,汤为长安吏,久之。

  周阳侯始为诸卿时,〔集解〕徐广曰:“田胜也。武帝母王太后之同母弟也。武帝始立而封为周阳侯。”
  尝系长安,汤倾身为之。〔集解〕韦昭曰:“为之先後。”
  及出为侯,大与汤交,遍见汤贵人。汤给事内史,为宁成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调为茂陵尉,治方中。〔集解〕汉书音义曰:“方中,陵上土作方也。汤主治之。”苏林曰:“天子即位,豫作陵,讳之,故言‘方中’。”如淳曰:“大府,幕府也。茂陵尉,主作陵之尉也。”韦昭曰:“太府,公府。”

  武安侯为丞相,徵汤为史,时荐言之天子,补御史,使案事。治陈皇后蛊狱,深竟党与。於是上以为能,稍迁至太中大夫。与赵禹共定诸律令,务在深文,拘守职之吏。〔集解〕苏林曰:“拘刻於守职之吏。”
  已而赵禹迁为中尉,徙为少府,而张汤为廷尉,两人交驩,而兄事禹。禹为人廉倨。为吏以来,舍毋食客。公卿相造请禹,禹终不报谢,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见文法辄取,亦不覆案,求官属阴罪。汤为人多诈,舞智以御人。〔集解〕韦昭曰:“制御人。”
  始为小吏,乾没,〔集解〕徐广日:“随势沈浮也。”骃案:服虔曰“射成败也”。如淳曰“得利为乾,失利为没”。〔索隐〕如淳曰:“得利为乾,失利为没。”〔正义〕此二说非也。按:乾没谓无润及之而取他人也。又云阳浮慕为乾,心内不合为没也。
  与长安富贾田甲、鱼翁叔之属交私。〔集解〕徐广曰:“姓鱼也。”
  及列九卿,收接天下名士大夫,己心内虽不合,然阳浮慕之。

  是时上方乡文学,汤决大狱,欲傅古义,〔索隐〕傅音附。
  乃请博士弟子治尚书、春秋补廷尉史,亭疑法。〔集解〕李奇曰:“亭,平也,均也。”〔索隐〕廷史,廷尉之吏也。亭,平也。使之平疑事也。
  奏谳疑事,必豫先为上分别其原,上所是,受而著谳决法廷尉,絜令〔集解〕韦昭曰:“在板絜。”〔正义〕按:谓律令也。古以板书之。言上所是,著之为正狱,以廷尉法令决平之,扬主之明监也。
  扬主之明。奏事即谴,汤应谢,〔集解〕徐广曰:“应,一作‘权’。”
  乡上意所便,必引正、监、掾史贤者,〔正义〕百官表云:“廷尉,秦官。有正、左、右监,皆秩千石也。”按:上即责,汤应对谢之如上意,必引正、监等贤者本为臣建议如上意,臣不用,愚昧不从至此也。
  曰:“固为臣议,如上责臣,臣弗用,愚抵於此。”〔集解〕苏林曰:“主坐不用诸掾语,故至於此。”
  罪常释。〔集解〕徐广曰:“诏,答闻也,如今制曰‘闻’矣。”骃案:瓚曰“谓常见原”。
  即奏事,上善之,曰:“臣非知为此奏,乃正、监、掾史某为之。”其欲荐吏,扬人之善蔽人之过如此。所治即上意所欲罪,予监史深祸者;即上意所欲释,与监史轻平者。所治即豪,必舞文巧诋;即下户羸弱,时口言,虽文致法,上财察。〔集解〕李奇曰:“先见上,口言之,欲与轻平也。”
  於是往往释汤所言。集解李奇曰:“汤口所先言皆见原释。”
  汤至於大吏,内行脩也。通宾客饮食。於故人子弟为吏及贫昆弟,调护之尤厚。其造请诸公,不避寒暑。是以汤虽文深意忌不专平,然得此声誉。而刻深吏多为爪牙用者,依於文学之士。丞相弘数称其美。及治淮南、衡山、江都反狱,皆穷根本。严助及伍被,上欲释之。汤争曰:“伍被本画反谋,而助亲幸出入禁闼爪牙臣,乃交私诸侯如此,弗诛,後不可治。”於是上可论之。其治狱所排大臣自为功,多此类。於是汤益尊任,迁为御史大夫。〔集解〕徐广曰:“元狩二年。”

  会浑邪等降,汉大兴兵伐匈奴,山东水旱,贫民流徙,皆仰给县官,县官空虚。於是丞上指,请造白金及五铢钱,笼天下盐铁,排富商大贾,出告缗令,正义缗音岷,钱贯也。武帝伐四夷,国用不足,故税民田宅船乘畜产奴婢等,皆平作钱数,每千钱一算,出一等,贾人倍之;若隐不税,有告之,半与告人,馀半入官,谓缗。出此令,用锄筑豪强兼并富商大贾之家也。一算,百二十文也。
  鉏豪彊并兼之家,舞文巧诋以辅法。汤每朝奏事,语国家用,日晏,天子忘食。丞相取充位,〔集解〕徐广曰:“时李蔡、庄青翟为丞相。”
  天下事皆决於汤。百姓不安其生,骚动,县官所兴,未获其利,奸吏并侵渔,於是痛绳以罪。则自公卿以下,至於庶人,咸指汤。汤尝病,天子至自视病,其隆贵如此。

  匈奴来请和亲,群臣议上前。博士狄山曰:“和亲便。”上问其便,山曰:“兵者凶器,未易数动。高帝欲伐匈奴,大困平城,乃遂结和亲。孝惠、高后时,天下安乐。及孝文帝欲事匈奴,北边萧然苦兵矣。孝景时,吴楚七国反,景帝往来两宫间,寒心者数月。吴楚已破,竟景帝不言兵,天下富实。今自陛下举兵击匈奴,中国以空虚,边民大困贫。由此观之,不如和亲。”上问汤,汤曰:“此愚儒,无知。”狄山曰:“臣固愚忠,若御史大夫汤乃诈忠。若汤之治淮南、江都,以深文痛诋诸侯,别疏骨肉,使蕃臣不自安。臣固知汤之为诈忠。”於是上作色曰:“吾使生居一郡,能无使虏入盗乎?”曰:“不能。”曰:“居一县?”对曰:“不能。”复曰:“居一障间?”〔正义〕障谓塞上要险之处别筑城,置吏士守之,以扞寇盗也。
  山自度辩穷且下吏,曰:“能。”於是上遣山乘鄣。至月馀,匈奴斩山头而去。自是以後,群臣震慴。

  汤之客田甲,虽贾人,有贤操。始汤为小吏时,与钱通,〔集解〕徐广曰:“以利交。”
  及汤为大吏,甲所以责汤行义过失,亦有烈士风。

  汤为御史大夫七岁,败。

  河东人李文尝与汤有卻,已而为御史中丞,恚,数从中文书事有可以伤汤者,不能为地。汤有所爱史鲁谒居,知汤不平,使人上蜚变告文奸事,事下汤,汤治论杀文,而汤心知谒居为之。上问曰:“言变事纵迹安起?”汤详惊曰:“此殆文故人怨之。”谒居病卧闾里主人,汤自往视疾,为谒居摩足。赵国以冶铸为业,王数讼铁官事,汤常排赵王。赵王求汤阴事。谒居尝案赵王,赵王怨之,并上书告:“汤,大臣也,史谒居有病,汤至为摩足,疑与为大奸。”事下廷尉。谒居病死,事连其弟,弟系导官。〔集解〕如淳曰:“太官之别也,主酒。”
  汤亦治他囚导官,见谒居弟,欲阴为之,而详不省。谒居弟弗知,怨汤,使人上书告汤与谒居谋,共变告李文。事下减宣。宣尝与汤有卻,及得此事,穷竟其事,未奏也。会人有盗发孝文园瘗钱,〔集解〕如淳曰:“瘗埋钱於园陵以送死。”
  丞相青翟朝,与汤约俱谢,至前,汤念独丞相以四时行园,当谢,汤无与也,不谢。丞相谢,上使御史案其事。汤欲致其文丞相见知,〔集解〕张晏曰:“见知故纵,以其罪罪之。”
  丞相患之。三长史皆害汤,欲陷之。

  始长史朱买臣,会稽人也。〔正义〕朱买臣,吴人也,此时苏州为会稽郡也。
  读春秋。庄助使人言买臣,买臣以楚辞与助俱幸,侍中,为太中大夫,用事;而汤乃为小吏,跪伏使买臣等前。已而汤为廷尉,治淮南狱,排挤庄助,买臣固心望。及汤为御史大夫,买臣以会稽守为主爵都尉,列於九卿。数年,坐法废,守长史,见汤,汤坐床上,丞史遇买臣弗为礼。买臣楚士,〔正义〕周末越王句践灭吴,楚威王灭越,吴之地总属楚,故谓朱买臣为楚士。
  深怨,常欲死之。王朝,齐人也。以术至右内史。边通,学长短,〔集解〕汉书音义曰:“长短术兴於六国时。行长入短,其语隐谬,用相激怒。”
  刚暴彊人也,官再至济南相。故皆居汤右,已而失官,守长史,诎体於汤。汤数行丞相事,知此三长史素贵,常凌折之。以故三长史合谋曰:“始汤约与君谢,已而卖君;今欲劾君以宗庙事,此欲代君耳。吾知汤阴事。”使吏捕案汤左田信等,〔集解〕汉书音义曰:“左,证左也。”〔正义〕言汤与田信为左道之交,故言“左田信等”。
  曰汤且欲奏请,信辄先知之,居物致富,与汤分之,及他奸事。事辞颇闻。上问汤曰:“吾所为,贾人辄先知之,益居其物,是类有以吾谋告之者。”汤不谢。汤又详惊曰:“固宜有。”减宣亦奏谒居等事。天子果以汤怀诈面欺,使使八辈簿责汤。〔集解〕苏林曰:“簿音‘主簿’之‘簿’,悉责也。”
  汤具自道无此,不服。於是上使赵禹责汤。禹至,让汤曰:“君何不知分也。君所治夷灭者几何人矣?今人言君皆有状,天子重致君狱,欲令君自为计,何多以对簿为?”汤乃为书谢曰:“汤无尺寸功,起刀笔吏,陛下幸致为三公,无以塞责。然谋陷汤罪者,三长史也。”遂自杀。

  汤死,家产直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赐,无他业。昆弟诸子欲厚葬汤,汤母曰:“汤为天子大臣,被汙恶言而死,何厚葬乎!”载以牛车,有棺无椁。天子闻之,曰:“非此母不能生此子。”乃尽案诛三长史。丞相青翟自杀。出田信。上惜汤。稍迁其子安世。

  赵禹中废,已而为廷尉。始条侯以为禹贼深,弗任。及禹为少府,比九卿。禹酷急,至晚节,事益多,吏务为严峻,而禹治加缓,而名为平。王温舒等後起,治酷於禹。禹以老,徙为燕相。数岁,乱悖有罪,免归。後汤十馀年,以寿卒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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