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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吏传(5)


  陈德荣,字廷彦,直隶安州人。康熙五十一年进士,授湖北枝江知县。修百里洲堤,除转饷杂派。雍正三年,迁贵州黔西知州,父忧归。服阕,署威宁府。未几,威宁改州,补大定知府。乌蒙土司叛,东川、镇雄附之,德荣赴威宁防守。城陴颓圮,仓猝聚米桶,实土石,比次甃筑,墉堞屹然。贼焚牛卫镇,去城三十里,德荣日夜备战,贼不敢逼。总兵哈元生援至,贼败走。寻以母忧去官。服阕,授江西广饶九南道。九江、大孤两关锢弊尽革之。

  乾隆元年,经略张广泗疏荐,擢贵州按察使。时群苗交煽,军事方殷,古州姑卢朱洪文诸叛案,德荣治鞫,详慎重轻,咸称其情,众心始安。及苗疆渐定,驻师与屯将吏多以刻急见能。二年,贵阳大火,德荣谒经略曰:“天意如此,当竭诚修省,苗亦人类,曷可尽杀?”广泗感动,戒将吏如德荣言。

  四年,署布政使,疏言:“黔地山多水足,可以疏土成田。小民难于工本,不能变瘠为腴。山荒尤多,流民思垦,辄见挠阻。桑条肥沃,亦不知蚕缫之法。自非牧民者经营而劝率之,利不可得而兴也。今就邻省雇募种棉、织布、饲蚕、纺绩之人,择地试种,设局教习,转相仿效,可以有成。应责各道因地制宜,随时设教。一年必有规模,三年渐期成效。”诏允行。乃给工本,筑坝堰,引山泉,治水田,导以蓄泄之法。官署自育蚕,于省城大兴寺缫丝织作,使民知其利。六年,疏陈课民树杉,得六万株。七年,贵筑、贵阳、开州、威宁、余庆、施秉诸州、县报垦田至三万六千亩。开野蚕山场百余所,比户机杼相闻。德荣据以入告,数被温旨嘉奖。又大修城郭、坛庙、学舍。广置栖流所,收行旅之病者。益囚粮。冬寒,恤老疾嫠孤之无衣者。亲课诸生,勖以为己之学。设义学二十四于苗疆,风气丕变。十一年,迁安徽布政使,赈凤、颍水灾,流移获安。十二年,卒于官。

  德荣在贵州兴蚕桑,为百世之利。时遵义知府陈玉畐,山东历城人,到郡见多檞树,土人取为薪炭。玉畐曰:“此青莱树也,吾得以富吾民矣。”乃购历城山蚕种,兼以蚕师来,试育五年,而蚕大熟,获茧八百万,自是遵绸之名大著。正安州吏目徐阶平,亦自浙江购茧种,仿玉畐行之正安,亦大食其利。遵义郑珍著樗茧谱,以传玉畐遗法。

  芮复传,字衣亭,顺天宝坻人,原籍江苏溧阳。康熙四十八年进士,授浙江钱塘知县。悉除诸无名钱,曰:“官足给饔飧而已。”有金三者,交通上官署,为奸利,立逮杖毙之,一时大快。五十八年,大旱,复传勘实上状,上官欲寝之,固争曰:“律有捏灾、匿灾并当劾,某今日请受捏灾罪。”时同城仁和民千人,跣走围署,曰:“钱塘为民父母,仁和独不父母我耶?”上官感动,竟以灾闻。开仓行赈,复传设粥厂二十有七。微行觇视,治胥吏之侵扰者,帑不费而赈溥。驻防营卒驰躏民田,便宜惩治,辄缚而鞭之。

  治绩上闻,世宗特召引见,擢温州知府。故事,贡柑,岁期至。织造封园,民以为累。复传第取足供贡,不使扰民。府境私盐充斥,设三团,集灶户,平其直,私贩息,官盐不督自行。天台山东南有山曰玉环,在海中,总督李卫欲开田设治,檄复传往勘,以徒费无益,陈请罢之。卫怒,檄他吏往,意必行。时山中田仅二万亩,乃割天台、乐清两县民田隶玉环,经费不足,则捐通省官俸,又加关津一切杂税以给之。弛山禁,渔者往来并税,曰涂税。既而渔者不入,山者度关纳税,亦徵其涂税。复传争曰“是重税也”,是牍凡七上。卫益怒,以为阻挠玉环垦田事,蜚语颇闻。刘统勋奉使视海塘,过温州,语之曰:“君与李宫保,两雄不相下,不移不屈,君之谓乎?”

  寻擢温处道。会铜商积弊败露,复传持法,又揭劾知府尹士份不职,士份反诬以阻商误铜,大吏故嫉之,遂并劾复传。解任,总督赵弘恩质讯,坐失察关吏舞弊夺职。会高宗登极,诏仍留浙江办铜,事竣,例得复官,以亲丧归,遂不出。家居三十余年,卒,年九十有四。

  蒋林,字元楚,广西全州人。康熙五十四年进士,选庶吉士,授检讨。直南书房,十年不迁。大将军年羹尧欲辟为幕僚,林急告归。寻调户部郎中,出为福建邵武知府,以事解职,诏发浙江,历杭州、严州、金华三府。在杭州,值织造隆升建议改海门尖山海口,别开河以固海塘。林极言不可,曰:“能使海不潮,则役可兴。否则劳民伤财,万无成理。”上书督抚,俱不省。雍正十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夜,牒下,索杭夫万五千人,合旁郡无虑数万人。期三日集海上。林又争曰:“田蚕方亟,期会迫,万一勿戢,奈何?必不得已,俟蚕功毕。”隆升怒,督益急,以抗旨胁之。四月,送役往,面诘以工不可成状。隆升益怒,留林督役以困之。冒雨抚循,泥深没胫,役人感其诚,咸尽力。隆升复虐使,动以捶挞,众屡譁噪。微林,事几殆。役迄无成,隆升得罪去。乾隆初,召至京,入对,即日擢长芦盐运使。曩时院司岁各费数万缗,林率以俭,岁费百缗而已,羡余悉归公。居四年,以亲老乞养。高宗曰:“世乃有不原久为长芦运使者耶?”久之,卒于家。

  阎尧熙,字涑阳,河南夏邑人,原籍山西太原。康熙四十五年进士,五十二年,授直隶藁城知县。滹沱常以秋溢,筑堤树木椿,以捍其冲,夹岸种柳,堤固,水不为患。雍正元年,调南宫,擢晋州知州。州濒滹沱河,河决徙道,荡析民居。尧熙为筹安集,民免于患,扶携老稚来谢。尧熙曰:“此朝廷恩,我何与?”令望阙拜,人给百钱,以资裹粮,散钱十万,咸感泣曰:“真父母也!”怡贤亲王奉使过境,闻其名,奏循良第一。擢山东青州知府,未之官,改授浙江嘉兴。俗健讼,良懦不得直。讼府,下县,或不理,奸猾益无忌。尧熙始至,日受状三百。比对簿,自请息者二百余,庭折数十,各得其情。豪民张某稔恶,讯实,杖杀之,民皆称快。属县赋重,名目纠纷,里胥因缘为奸。民完如额,官不知,民亦不自知,官累以缺赋课殿去。尧熙巡行清理,民始知额,岁无逋赋。

  海盐县塘工不就,总督李卫听浮言,欲开引河泄潮。尧熙言:“滷水入内河,田皆伤,非等坏庐舍、糜帑金已也。”议遂罢。营弁缉私盐,纵其枭,持他人抵罪。尧熙言其诬,总督不听,庭争再三,总督乃自勘,释之,愈以贤尧熙。累擢湖北按察使、四川布政使,皆持大体,有惠政。乾隆七年,卒于官。

  尧熙质直,好面折人过,虽上官不少避。然勇于从善,在川藩多得成都知府王时翔之助,人两贤之。

  时翔,字皋谟,江苏镇洋人。为诸生,绩学未遇。雍正六年,世宗重选守令,命中外官各举一人,同州人沈起元,官兴化知府,以时翔应诏,即授福建晋江知县。时福建吏治颓废,遣使按视,多更诸守令有司,颇尚操切。晋江民好讼,时翔至,曰:“此吾赤子,忍以盗贼视乎?”一以宽和为治。坐堂皇,呴呴作家人语。曲直既判,令两造释忿,相对揖,由是讼者日衰。观风整俗使刘师恕按泉州,委时翔鞫疑狱二十余事,语人曰:“晋江长者,决狱又何精敏也!”寻调政和,又调瓯宁。

  擢漳州府同知,驻南胜。南胜民族居峒中,多械斗。有赖唱者,纠众夺犯,匿险自固。时翔亲入山谕之曰:“汝诸赖万人,奈何庇一人而以死殉耶?为我缚唱来即无事。”唱不得已自缚出,始如律。濑子坑民叶扬煽乱,时翔谓缓之可一纸定,或张其事,大吏檄入山剿之。事平,意不自得,乞病归。

  乾隆元年,以荐起山西蒲州府同知,擢成都知府。以廉率属,善审机要。钱价腾,布政使榜平其直,市大譁。时翔方在假,召成都、华阳二令曰:“市直当顺民情,抑之,钱闭不出,奈何?”言于布政撤其榜,钱价寻平。

  议徙凉州兵于成都,拓驻防城,当夺民居二千家。时翔检故牍,请曰:“城故容兵三千,现兵一千五百,尚虚其半。第出现所侵地足矣,奚拓为?”已而凉州兵亦不果徙。成都当康熙时,人稀谷贱,旗兵利得银。至雍正以后,生聚多,谷贵,又原得谷。或徇其意,令民受银,购谷给兵。未几,汉兵亦欲仿行,时翔曰:“旗兵例不出城,语言与土人殊,故代购。汉兵皆土著,奚代为?”二事亦赖布政力主其议得止。

  至七年,江南、湖广灾,巡抚奏运蜀米四十万石济之。湖广急米,来领运,江南则否。巡抚乃檄下县餽运,舳舻蔽江,商贾不通,成都薪炭俱绝。时翔谓江南运可缓,徒病蜀。请独运楚,而听商人自运江南。时尧熙既没,竟无用其言者。时翔在成都,屡雪疑狱,时称神明。九年,卒。

  蓝鼎元,字玉霖,福建漳浦人。少孤力学,通达治体,尝泛海考求闽、浙形势。巡抚张伯行器之,曰:“蓝生经世之良材,吾道之羽翼也。”

  康熙六十年,台湾朱一贵倡乱,鼎元从兄南澳镇总兵廷珍率师进讨,多出赞画,七日台湾平。复从廷珍招降人,殄遗孽,抚流民,绥番社,岁余始返。著论言治台之策,大意谓:“土地有日辟、无日蹙,经营疆理,则为户口贡赋之区;废置空虚,则为盗贼倡乱之所。山高地肥,最利垦辟。利之所在,人所必趋。不归之民,则归之番与贼。即使内乱不生,寇自外来,将有日本、荷兰之患,不可不早为措置。”时议者谓台湾镇当移澎湖,鼎元力言不可,大吏采其说,见诸施行。鼎元复为台湾道条十九事,曰“信赏罚、惩讼师、除草窃、治客民、禁恶俗、儆吏胥、革规例、崇节俭、正婚嫁、兴学校、修武备、严守御、教树畜、宽租赋、行垦田、复官庄、恤澎民、抚土番、招生番。”后之治台者,多以为法。

  雍正元年,以选拔入京师,分修一统志。六年,大学士朱轼荐之,引见,奏陈时务六事,世宗善之。寻授广东普宁知县,在官有惠政,听断如神。集邑士秀异者讲明正学,风俗一变。调权潮阳县事,岁荐饥,多逋赋,减耗粮,除苛累,民争趋纳。妖女林妙贵惑众,寘之法。籍其居,建棉阳书院。以忤监司罢职,总督鄂弥达疏白其诬,徵诣阙。逾年,命署广州知府,抵官一月,卒。

  鼎元尤善治盗及讼师,多置耳目,劾捕不稍贷,而断狱多所平反,论者以为严而不残。志在经世,而不竟其用。著鹿洲集、东征集、平台纪略、棉阳学准、鹿洲公案传于世。

  叶新,字惟一,浙江金华人。康熙五十一年,顺天举人。从蠡县李塨受业,立日谱自检,尤严义利之辨。雍正五年,以知县拣发四川,授仁寿县。有与邻县争地界者,当会勘,乡保因阍人以贿请,新怒,悉下之狱。勘毕,各按其罪,由是吏民敛手奉法。

  署嘉定州,故有没水田,多逋赋。新视旷土可耕者,召民垦辟,以新科抵赋额,旧逋悉免。时仁寿采木,部匠倚官为暴,民勿堪,纠众相抗,县以变告,檄新往治之,抵匠头及首纠众者于法,余释不问。迁邛州知州,再迁夔州府同知,署龙安及成都知府。又署泸州知州,讼者至,立剖决,滞狱一空。治泸两载,俗一变焉。新自授夔州同知,阅五载,始一莅任。寻又署保宁、顺庆两府,擢雅州知府,母忧归。

  乾隆十年,服阕,补江西建昌。修盱江书院,招引文士与讲论学术。复南城黄孝子祠,以励民俗。十三年,南丰令报县民饶令德谋反,令德好拳勇,令以风闻遣役往侦,误探其仇,谓谋反有据,遂往逮令德,適他往,乃逮其弟系狱。令德归,自诣县,受刑诬服,杂引亲故及邻境知识为同谋,追捕蔓及旁郡。新得报,集诸囚亲鞫,株连者已七十余人,言人人殊。新诘县役捕令德弟状,役言初至其家,获一箧,疑有金宝匿之。及发视,无所有,弃之野。令闻,意箧有反迹,讯以刑。妄称发箧得簿劄,纳贿毁之矣。令谓实然,遂逼令德诬服。新于是尽释七十余人缧线,命随往南昌。戒之曰:“有一逋者,吾代汝死矣。”及至,七十余人则皆在。谒巡抚,具道所以,巡抚愕不信,集才能之吏会勘,益杂逮诸所牵引,卒无据,而巡抚已于得报时遽上奏。朝命两江总督委官就谳,新为一一剖解得白,所全活二百余人。

  十七年,调赣州,有赣县抢夺拒捕之狱,值改例,新旧轻重悬殊。新谓事在例前,当依旧比,争之不得。复以宁都民狱事,与同官持异同,不得直,谢事闭门候代。上官慰喻,不从,遂以任性被劾免归。欣然曰:“今而后可无疚于心矣!”家居十余年,卒。

  施昭庭,字筠瞻,江苏吴县人。康熙五十四年进士,授江西万载知县。地僻多山,客民自闽、粤来,居之累年,积三万余人,号曰“棚民”。温尚贵者,台湾逸盗也,亦处山中。雍正元年,福建移捕盗党急,尚贵谋为变。始昭庭之至也,以棚民为虑,厚礼县人易廉野使侦之。廉野积粟贷棚民,不取息,或免偿,得棚民心。其才者严林生、罗老满,从廉野游,尽得山中要领。尚贵将举事,廉野以闻,昭庭、林生、老满率勇敢三百人待之。尚贵有众二千肆掠,昭庭曰:“贼易破也,然虑其扰傍县。”抚贼谍使诳尚贵趋万载。乃张疑兵于山径,贼不敢入,由官道来。预设伏丛棘中,伺贼过,突出击杀。贼数中伏,疑骇,逆击之,一战获尚贵。尚贵起二日而败,又二日而抚标兵至。

  初,棚民与市人积嫌,事起,道路汹汹,指目棚民。昭庭以免死帖与诸降者,取棚民不从贼者结状,兵至搜山,不戮一人。巡抚初到官,张其事入奏,既见县申状不合,欲改之,昭庭不可。又谓棚民匿盗从乱,今虽赦之,必驱归本籍。昭庭曰:“棚民种植自给,非刀手老瓜贼之比。历年多,生齿众,间与居民争讦细故,不必深惩。今乱由台湾逸盗,而平盗悉资棚民。”力请:“覈户口,编保甲,泯其主客之形,宽其衣食之路,长治久安,于计便。”总督查弼纳许之,巡抚寻亦悟,如昭庭策,棚民乃安。事闻,世宗谕九卿曰:“知县以数年心力办贼,巡抚到官几日,岂得有其功耶?”独下总督疏,议叙,以主事知州用。寻引疾归,卒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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