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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大礼议(4)


  四年春三月,诏修《献皇帝实录》。

  夏四月,光禄寺丞何渊请立世室,崇祀皇考于太庙。帝命礼部集议,尚书席书等上议:“《王制》:‘天子七庙,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与后稷庙,皆百世不迁。我太祖立四亲庙,德祖居北,后改同堂异室。议祧则以太祖拟文世室,太宗拟武世室。今献皇帝以藩王追崇帝号,何渊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于太庙,甚无据。”不报。张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与廷臣抗论之初,即曰:‘当改为献皇帝,立庙京师。’又曰:‘别立祢庙,不干正统。’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万世之公议也。今渊乃以献皇帝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经甚矣。上乾九庙之威监,下骇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为皇上言之。昔汉哀帝尊定陶共王为共皇,立庙京师,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渊请入献皇帝于太庙,不知序于武宗之上与?武宗之下与?昔人谓孝子之心无穷,分则有限。得为而不为与不得为而为之,均为不孝。别立祢庙,礼之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为之;入于太庙,礼之不得为者也。此臣昧死劝皇上勿为。”席书会群臣复上议争之。大学士费宏、石珤、贾咏,尚书廖纪、秦金及九卿、台谏官,各上疏力争,俱不报。璁、萼乃谓书曰:“观德殿规制未备,宜圣心未慊也。须别立庙,不干太庙。尊尊亲亲,并行不悖。”书等遂上议:“宜于皇城内择地,别立祢庙,不与太庙并列,祭用次日。尊尊亲亲,庶为两全。”从之。

  六月,作世庙。初,席书上《庙议》有曰:“亲尽之期,与孝庙同。”帝问其故,书对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迁。懿祖以下,随世而祧。献皇帝与孝宗同世,亲尽同祧。”帝曰:“别庙不与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于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议之。”书上言:“宜藏主寝殿,岁暮出祭,如太庙议。”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继大统。今特立庙,世世不迁,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于太庙左环碧殿旁立庙。前殿后寝,一如太庙,而微杀其制。路由阙左门入。已而命定庙名曰世庙。礼科给事中杨言等上疏,乞罢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献皇帝旧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并君,乱天下大分。以小宗并大宗,干天下大统,无一可者。”不听。

  十二月,席书上《大礼集议》,帝命颁赐藩府及中外群臣,仍令各省刊布以传。

  五年夏六月,《献皇帝实录》成。

  秋七月,帝以观德殿在奉慈殿后,地势迫隘,欲改建于奉先殿左。工部尚书赵璜言:“移观德殿于奉先殿左,必与奉慈殿对峙。孝肃太皇太后,献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圣母也。庙出其左,恐神灵有所不安。”席书亦言:“世庙之建,民劳踰年。今甫告成,力亦当节。”帝复谕大学士费宏等曰:“迁观德殿与奉慈殿无预,卿等勿蹈前日之误。”宏等乃乞敕礼、工二部卜日营度,给事中张嵩、卫道,御史郭希愈、陈察等各上言:“灾异非常,乞仍旧以宽民力。”不报。

  丁丑,世庙成,帝自观德殿奉献皇帝主于世庙。复自武英殿迎献皇帝神位于观德殿。礼成,群臣表贺,撰《世庙乐章》。

  九月,帝奉章圣皇太后谒见世庙。先是,帝谕辅臣曰:“圣母欲谒世庙,卿谓何如?”费宏、杨一清曰:“国初礼制,皇后谒太庙。永乐时,改谒奉先殿,无至太庙者。”帝以问璁、萼,对曰:“唐《开元礼》有皇后庙见之仪。国初,皇后谒太庙,内外命妇陪侍。永乐止谒奉先。皆当时礼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宫,宜先见太庙,以补前礼之阙;次谒世庙,以成今礼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开元礼》,不可为法。国初礼文未定,二臣欲复庙见,是彰祖宗之阙也,不可。”席书、刘龙曰:“高皇帝准古庙见礼,为大婚册后之制,未及施行。复定册后,止谒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礼。今世庙告成,是大祭礼,不可附会。章圣皇太后宜于奉主之后,祗谒观德殿,则祖宗法守之益坚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庙之祭,王服衮冕而入,立东序;后服副袆而入,立西序。九献各四拜,是天子与后共承宗庙也。皇上毅然举行,以复古礼,未为不可。”因自具仪以上,席书等不能难。大学士石珤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宫,未有无故复出者。太庙尊严,乃天子对越之所,非时享祫祭,亦未轻出入,而况后妃乎?汉、唐之季,事不师古,女祸时作,其患不可胜言,可不虑哉!”帝怒,切责之。席书等乃上请“圣母谒庙,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礼”。从之。

  礼部议:“祭世庙用太庙次日。”太常寺谓:“时享太庙及观德殿,先三日斋戒,先一日视牲。今祭用次日,则斋戒、视牲日各不同。且岁暮之际,难于次日举行。”礼部复请“岁暮权与太庙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举行。”

  六年春正月,谕修《典礼全书》。张璁纂《要略》二卷以进,上言:“此礼之失,非今日也,自汉、宋诸君失之;此礼之争,非今日也,自汉、宋诸臣争之。故皇上之改,改汉、宋诸君也;臣等之争,争汉、宋诸臣也。昔唐有《开元礼》,宋有《开宝礼》,所载皆仪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鉴凡例》,以年月日为纲。事关大礼者必书,备载圣裁。乃辑为《要略》以献。”帝命付史馆纂述。

  费宏等定议世庙乐舞,止用文舞随堂。何渊上言:“世庙乐舞未备。”下礼部集议,侍郎刘龙等议:“宜仍旧。”帝谕辅臣再议,大学士杨一清、贾咏、翟銮上言:“汉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庙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为缺典。”张璁独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为天子,尊献皇为天子父,宜以天子礼乐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为人六十有四;诸侯六佾,为人三十有六。国朝太庙文武佾各八,计百有二十八人。王国宗庙,文武佾各六,计七十有二人。献皇在藩时,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礼乐,何以式四方、法万世?”帝从之。

  七年夏六月,《明伦大典》成,加张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追夺议礼诸臣官,敕曰:“大学士杨廷和谬主《濮议》。尚书毛澄不能执经据礼。蒋冕、毛纪转相附和。林俊着论迎合。乔宇为六卿之首,乃与九卿等官,交章妄执。汪俊继为礼部,仍主邪议。吏部郎中夏良胜,胁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阙喧呼。朕不欲已甚,姑从轻处:杨廷和为罪之魁,以定策国老自居,门生天子视朕,法当戮市,特宽宥削籍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夺其生前官职。蒋冕、毛纪、乔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夺职闲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胜酿祸独深,俱发原籍为民。其余两京翰林、科、道部属,大小衙门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己不与闻者,俱从宽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编戍为民者不问。尔礼部揭示承天门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圣母尊号,皇考为恭睿渊仁宽穆纯圣献皇帝,圣母为章圣慈仁皇太后。诏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员外郎邵经邦上言:“《诗十月之交》,刺无良也。意者陛下以议礼之故,亟用张璁。皇父专权,致召天变,则所议者不为公礼矣。可守也,亦可变也;可成也,亦可毁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语,谪镇海卫,与杨慎等永远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庙为献皇帝庙。帝谕礼部尚书夏言曰:“朕思皇考庙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迁,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让太宗,宜别拟议。且‘世’字,来者或用作宗号,今施于皇考,徒拥虚名。可会郭勋、李时议之。”既而又谕曰:“皇考庙止称献皇帝庙,庶别宗称,以见推尊之意。”于是夏言上言:“礼惟有功德者,别立庙祀,百世不迁,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献皇帝虽笃生皇上,比迹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称太宗,义当尊让;后有圣帝,必为世宗,理宜虚竢。今钦定献皇帝庙,庶几明祀正,而公议定。”帝从之,命以所议付史馆。

  十二月,九庙成,献皇帝庙止修时祀,以避丰祢之嫌。

  十七年五月,议集明堂秋飨礼。先是,皇考献皇帝止举时祀,不祀太庙。于是扬州府同知致仕丰坊上言:“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岁时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释宫,亵体统。”下礼部议。坊,熙子也。尚书严嵩上言:“诸儒论礼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应古之方位。明堂秋飨之礼,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于侑飨之礼,《传》以为万物成形于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汉武迨唐、宋诸君,莫不皆然,主亲亲也。至于钱公辅、司马光、孙抃、程、朱诸贤所论,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则宜配文皇;以亲则宜配献皇。第揆以严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宁矣。至于称宗之礼,则未有帝宗而不祔太庙者。臣不敢妄议,以负陛下,惟圣明裁择。”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议。帝曰:“明堂秋飨,宜于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称宗,不为过情,何在为不宜也。”复命集议。

  户部侍郎唐冑疏争之,曰:“三代之礼,莫备于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帝。未闻成王以严父之故,废文王配天之祭,移于武王也。皇上嗣统之初,廷臣执为人后之说,于是力正大伦者,惟张孚敬、席书诸臣。及何渊有建庙之议,陛下嘉答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岂敢有干太庙!’顾今日乃惑于丰坊耶?臣谓明堂之礼,诚不可废。惟当奉大宗配,于礼为宜。若献皇帝得圣人为之子,不待称宗议配,而专庙之享,百世不迁矣。”疏入,上大怒,下冑锦衣狱,出为民。尚书嵩乃上言:“考秋飨成物之旨,严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飨,允合周道。”帝嘉纳之。

  秋七月,议祔皇考于太庙。初,帝因严嵩请,既敕礼部议,又谕嵩曰:“太宗靖难,功与开创同,当称祖以别之。”嵩遂上议曰:“古者父子异昭穆,兄弟同世次。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庙,不系父子故也。晋则十一室而六世,唐则十一室而九世。宋真宗诏议太庙礼,学士宋湜议以太祖、太宗合祭同位。其后禘祫图,又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皆古事之可据者。皇考亲孝宗弟,臣谓宜奉皇考于孝宗之庙。我太祖即位,仁祖虽自布衣,必享天子之祀。皇考顾独阙焉,圣心必有所不安。”又曰:“古礼:宗,无定数;祖,非有功者不得称。汉世称祖者二:高祖,世祖。光武再造汉室,故无二祖之嫌。我文皇定鼎持危,功莫大焉。尊称为祖,圣见允宜。”嵩奏出,群臣翕然无异议。时张孚敬死已六年矣。

  九月辛巳,奉太宗文皇帝为成祖,皇考献皇帝为睿宗。癸未,祔皇考于太庙。

  辛卯,大飨上帝于玄极殿,奉睿宗配享。

  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庙灾。时久旸不雨,是日初昏,阴雨骤至,大雷雹以风。忽震火起仁庙,烈风嘘之。须臾,毁其主,延及成祖主,亦毁,遂及太祖昭穆群庙,惟献庙独存。

  二十四年秋七月,太庙成,布诏天下。

  穆宗隆庆元年春三月,礼科左给事中王治上言:“献皇帝入庙称宗,在今日犹有当议者。盖献皇虽贵为天子之父,实未尝南面临天下,而今乃与祖宗诸宗、诸帝并列;虽亲为武宗之叔父,然尝北面武宗,而今乃设位于武宗之右。揆之古典,终为未合。故先帝于献皇帝祔庙之后,世庙之享,犹不忘设。是先帝之心,亦自有不安者。臣以为献皇祔太庙,千万岁后,不免递迁;若专祀世庙,则亿万世不改。惟陛下下廷臣议求至当,以妥献皇之灵,以光先帝大孝。”章下所司,格不行。

  ***

  谷应泰曰:

  孝宗仁圣,麟趾不蕃。武庙盘游,前星失耀。再世衰微,古今至变也。当是时,重继嗣者私恩,重承统者大义。而世宗以臣绍君,以弟承兄。敷天臣民,谁忍孝宗之嗣一传卒斩者?既已斩焉,则忠臣义士不能复续,求其同气之近者立之,统在嗣亦在矣。所以武宗遗诏,不敢子视世庙也。既已兄称武庙,因欲并考孝宗,则孝以无孙反因得子,于义为诬;称子逼武,二统嫌孝,于理亦碍。况父子至亲,岂可隔世轶代,妄相附属?比之定陶、濮王生视寝膳,死视敛含,曾有鞠养之恩,蚤定父子之分者,迥相判也。既不考孝,即考兴献,天下有无父之人乎?汉宣不皇其父,未尝不考皇孙;光武不皇其父,未尝不考南顿。既考兴献,即当皇兴献,天下有子为天子,父为列侯者乎?据称兵逆父,遂不敢皇,犹之舜不王瞍,禹不王鲧也。兴献以肇胤启圣,俨然皇焉。亦犹之周王王季,周王文王也。汤不王商癸,而周王王季;光武不王南顿,而世宗王兴献。踵事增华,礼以义起,孝子之至也。所疑者,考兴献,则疑于无孝宗;皇兴献,则疑于跻武宗。凭几弥留,奉迓入继,不能得世宗而延其嗣,反欲召兴献而乱其统,此举朝所以沸腾,百官所以号泣也。

  不知太庙者,承统之地,皇而不庙者有异;称宗者,继统之名,皇而不宗者亦殊。懿文太子亦得为康皇帝,英宗斥郕王,然亦称景泰帝。不入庙,则地不祔;不称宗,则名不嫌。亲近则尊,亲尽则祧。辟之遥除之官,追赠之号。曲体罔极之私情,无预朝廷之名器。乃世宗尊为天子,必欲使之不王其父;兴献为天子父,必欲与之共臣其子,此则议礼诸臣之过也。至于观德殿足矣,必欲迁近太庙,与之同门;献皇帝足矣,必欲削去“兴献”,崇加徽号。见太后于世庙,着献皇之《实录》,折衷礼经,毋乃不伦。兴国皇太后圣旦,则宴赉有加;昭圣皇太后千秋,即传免朝贺。传闻乖异,存殁伤心。卒之不加宗,不入庙,杀徽称,止迁葬,则亦璁、萼有功于存统也。

  若夫廷和等之伏阙呼号,甚于牵裙折槛;世宗之疾威杖戍,竟同元佑党人。大礼未成,大狱已起,君臣交失,君子讥焉。而廷和戮及身后,杨慎谪死贬所。濮议诸臣,旋蒙赐还;兴国之狱,无复金鸡。此则世宗乏锡类之仁,亦璁、萼诸人无休休之量也。至于丰坊倡议,严嵩附和,严父之说兴,睿宗之号进。孝宗几疑逼宫,武庙嫌跻新鬼,以明察始,以丰祢终。盖丰坊固子政之刘歆,分宜实议礼之林甫,善作者不必善成。惜乎!不令张孚敬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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