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史料 > 明名臣琬琰录 | 上页 下页
何文渊行状


  ▼吏部尚书何公行状(章纶)

  公讳文渊,字巨川,姓何氏,江右广昌人也。先世讳坦者,仕宋为宝谟阁学士、广东提刑,阶宣奉大夫,谥文定。坦生绍兴太守圣,圣生武平知县行,行生七二,七二生桂芳,桂芳生德元,公之祖也,赠正议大夫、资治尹、吏部左侍郎。德元生景荣,公父也,赠正议大夫、资治尹、吏部左侍郎。母吴氏,封太淑人。

  公生于乙丑十二月三十日,幼而英迈,年七岁,入社学,从乡先生读书,过目成诵。群儿或窃瓜果以奉,公却之曰:“童稚之年,讵可习为盗贼哉!”识者叹其不凡。

  永乐初,选补邑庠生。时父兄继丧,公昼则经营家事,夜则刻苦读书,涵濡既久,经史百氏无不贯通,发为文章,咸中矩度。岁戊戍,登李骐榜进士第。越二年,拜湖广道监察御史,以廉介自持,立朝正色。已而巡按山东。山东豪右侵渔百姓,兼军卫多扰,公发奸摘伏,吏民畏之如神。仁宗皇帝即位,命考四川吏治,公察其殿最而黜陟之,人服其当。又劾奏工部侍郎杨和,黜退参议金文斌、副使张铭、佥事张明等三百余人,威风凛然,贪暴往往弃官去。时蜀旱,所临郡邑辄雨,人谓“御史雨。”乌蒙土官知府禄昭妻与耆民什伽私,昭知之,什伽惧罪,潜赴京告昭谋反。诏四川、云南、贵州、建昌行都司各以所部军讨之。昭遣人讼冤,公移檄止所调军,具以其事闻于上,遂直其冤。由建昌行都司入云南,经贵州,出播州,杨宣慰迎谒,以银器文绮来献,公笑而却之。宣慰出语人:“此可见何公不可以利动!”

  宣德改元正月,奉勅清理山西戎伍,于其冤滥者直之,欺隐者谪之,民无有苟免而滥加者。十一月,诏选御史有风力者体察南京弊政,十三道御史咸推公复承命以往,因奏曰:“人有误触刑宪,初犯令者,今纳钞赎罪。”又言:“老人必选年高众所信服者,使劝民为善,不使非人以虐民害政。”因请通行禁约。上皆从之。岁丁未,上赐勅命,追赠考妣,因告归省。及还,遇盗,行李为之一空,而县丞张履道家人寄白金十五两独存。公至京,举以还之,封识宛然,人皆叹服。庚戊五月,上以苏松等郡素称难治,而任郡守者弗得其人,乃命大臣各举其贤能者任之。时都御史顾佐荐公知温州府,捧玺书驰驿赴任。公至,则视民之利病,政之得失而兴废之。旧额田十亩,以三亩为陆田,俾输麦税。其后田有卖买,而民畏麦税之重,造版籍莫肯收陆田者,以故争讼连年。

  公请均陆田之税,与水田等,于是赋税不亏,而民甚利之。郡所属四县税课司、河泊所,旧征银钞,既而禁用金银,商税止输钞,而旧课不除,每岁役于官者买银输之,民多破产。公以税银例禁,请自今银课亦皆收钞,朝廷从之,是后民无输银之苦。旧徭役弗均,而富者得以幸免。公度其贫富,第其高下,列为簿籍,而民获其平。温地与金乡、盘石等三卫邻,军士恃其不统于有司,肆为凶暴,广植田产,不供赋役,凌轹有司,侵刻小民。公束之以法,军卫肃然。每岁中使至温,取供御海味果实,供馈烦苛,不胜其扰。公措置有方,民不病而事集。一日檄下,作漕运巨舰四五十艘,郡邑惊动。公任寮属,集耆老,兴工料,董其事,不一二月,寂无劳扰而舰成,且以所余物还下中贵官柴某以巨舟浮取宝西洋诸国。迨还,遇风,舟泊海港,入温江濒岸,将起其货还京。

  柴某,声势熖熖,公处之裕如。凡政事有不便于民者,大则奏闻,小则立改。振举学校,使士有所作兴;条明法制,使吏有所遵守。祠先贤,举逸民,兴礼让,时嫁娶,重丧葬,具储积,别善德。居数月,政化大洽,山无盗贼,民寡词讼,境内称治。邻邑之民讼有不直者,亦赴诉焉。公为辨其曲直,咸悦服而去。青田民叶孟圭、徐成,皆邑之大姓也,两家故有怨。成为粮长,以赋不时输,县遣孟圭督之。孟圭欲因以报怨,乃率五百人掠其财,坏其屋。成诉于官,三司调军追捕。公闻之曰:洪武初,青田尝反,今以五百人之众不服进捕,逃入于山林,必激变,又延及无辜。”乃遣人召孟圭及成至府,谕以祸福,命孟圭以所掠还成,为葺其屋。孟圭拜且泣曰:“昨闻调军追捕,自谓旦暮鬼耳。今闻指示可生之路,敢不从命。人谓公片言止乱,贤于用五百人远矣。

  壬子冬十月入觐,道经括苍,冯公在永嘉,亟于见遣其子间道怀金赆公于旅馆,公慰谕却之。过客闻其事者,因匾所舍处曰“却金馆”,士大夫咸有题咏。始公与八人受命为守,未期月,政声焯然闻于京师。至是,上问吏部尚书郭琎曰:“先所任九人为知府,亦有来者乎?”琎以公等七人名闻。乃召入便殿,命中使传诏奖劳,锡宴于廷,又以御制《招隐诗》赐之,所以宠赉之者甚厚。公既复任,感上宠遇,知无不为。化行既久,民皆信服,军卫亦皆戒饬其下,毋得侵害于民。郡中无事,黄堂阒然。暇则诣庠序,进诸生周旋,为讲论经史,亹亹忘倦。又召生徒章纶入府,亲自授业。

  未几周旋,果状元及第。章纶第进士,今任礼部右侍郎。其余亦各出仕,有廉介心,公之指敎居多。岁旱,斋戒祷于山川,立拜移时不能起。其祷词有云:薄寿请从今日减,甘霖望自九天来。俄而黑云四兴,大雨如注,岁大熟。乙卯春,处州盗起,群聚四出剽掠,官军讨之,往往败绩,乃于要害处设官防守。俄有一人逸入境,守关者执之,乃杀官军者也。询知贼据乌风洞为巢穴,遣经历黄能诚往捕之,悉得其渠魁。时都指挥使李贵等捕盗无所得,乃执村民以火烙之,皆自诬服。公移文言已得盗,彼所捕皆平民也。贵等怒,必欲置所执者于死。公抗言不为挠,由是活二百余人。永嘉民朱良观、良旦兄弟争财,讼于郡。公召其乡长老,谕以兄弟天伦大义,因判诗于其状,有“云秪缘花底莺声巧,致使天边雁影分”之句。

  于是良观兄弟感泣,退修亲睦之行。是岁五月,浙江布政司布政使黄泽以公治行闻于朝,宣宗以玺书奖励,增秩二级,掌部事如故。命甫下,而礼部尚书胡濙复荐公宜大用,乃擢刑部右侍郎。将赴召,温之官吏军民父老咸号泣遮留。及出城,男女送者万余人,填塞城门。居民在江之北者,率父老童稚望风拜伏,悲泣于岸侧。在郡六年,无锱铢之取于民,布衣蔬食,处之怡然。故去时诗云:“行囊不载温州物,惟有民情满腹中。”民思之不已,为立生祠,岁时祭祀。及在朝,数上章言事,皆关于治体。每朝廷有政事,百官廷议,公辨析利害,众皆服之。论囚常求生之,前后辨系者之冤,不可胜数。又命典狱洒扫囹圄,夏月则宽其桎梏。

  正统元年丙辰九月,诏往维扬理盐法,惟私贩情重者罪之,余悉宽贷。议者欲悉籍其家,公力争之,全活者百余家。庚申八月,朝议遣公经理京畿八府荒政,多得赈济之法。初,麓川思任发苦边吏侵刻而叛,都督方正讨之,败死。已而遣使入贡谢罪,而群臣复请讨之。公上书,大略言:“麓川一弹丸瘴疠地,疆里不过数百,人民不满万余,以大军临之,往无不克。然莫若命官军耕守操备,仍令官一员直入其地,谕以祸福趋避之机。好生恶死,人之常情,彼亦人也,一闻开示可生之路,必稽首称臣,舆琛入贡。若或冥顽梗化,则调军相机剿绝。如此则远人蒙再生之恩,而朝廷免出师转饷之劳。”诏百官会议。时有欲邀功边徼者,倡言征之便,卒以山川险阻,弗能克,兵疲于奔命,民困于转输,东南骚动,众始悔之。

  辛酉六月旱,诏公审覆在京罪囚,多所平反。凡情有可矜,法有可疑者,咸从轻议。越数日,天乃雨,大有年。上封事者言:“民之盗窃者多黥刺之刑,不足使之惩创。自今犯者宜匾其门曰‘窃盗之家’。”朝议从之。公具言:“律有常宪,窃盗初犯、再犯俱刺字,三犯者绞。今又起立牌额,是于律条之外又加其罪。况在京及各处布政司,人烟辐辏,为盗者多,若尽立牌额,数年之间,各处窃盗牌额必多有失,四方往来之人观瞻,实伤治体。”书奏,乃寝其令。时公以疾屡欲告归,而少师杨公士奇、少保杨公溥勉留之,且拟大拜。公以疾力求罢,上乃许之。既归,杜门不出,惟课童仆畊垦,教子读书而已。

  己巳八月,车驾北狩,郕邸摄位,诏起之,遂驿召于家。既至,以为吏部左侍郎。时贵州蛮叛,议讨之。公言:“贵州荒服之地,洪武中命镇远侯提督镇守,夷人以安。永乐中,始奏以其地设都、布、按三司及府州县,夷人始苦其役,遂至作乱。乞遵旧制,仍设总兵官镇守,而革新设衙门。”北人额森请遣大臣迎车驾还京,廷议不决。公倡言白于众,“此事虽十上章不得请,不可已也。”于是自草奏,同群臣诣阙,力请迎銮舆南还,公与有力焉。明年,升本部尚书,惓惓以进贤图治为心,而好恶者不一。公知不可,力求退避,三上章,始复命致仕。既归,杜门养疾,绝不与世事。县大夫有问候者,辄使人谢之,竟弗见。

  天顺元年四月十一日,得疾,语诸子曰:“吾尝为温守,温民戴吾亦深。今去温数十年,然心未尝不在温也。我死,神气必归温矣。”越三日,正衣冠而坐,索纸笔书口占律诗一首,付长子宗,投笔而逝。

  娶揭氏,有懿德,封淑人。侧室张氏。子男六人:曰宗,曰端,曰乔新,以进士为南京礼部主客司主事;曰乔寿,邑庠生;曰乔福,曰乔年。孙男八:曰会同,邑庠生;曰大同,曰仁同,曰智同,曰道同,曰庆同,曰矩同,曰瑛同,曰琼同。孙女十。曾孙男一,曰丰。

  公晚号钝庵,学者因称之曰钝庵先生。所著有《尚书直解》《东园集》《钝庵奏议》《牧民备用》《司刑备用》《书义》《庭训》《四书讲义》《礼记解义》,皆行于世。

  章某,亲受业于公者也,故述其梗概为行状,以俟名公志而铭诸。

  (竑谨按:恭毅章公为公之门人,故道公之盛德为详。呜呼!亦伟人也。惟景泰间易储一事,不免为盛德之累耳。乔新仕至刑部尚书,性严毅,学识精敏,居官清慎勤,三者始终如一。弘治辛亥,为御史邹鲁诬妄,遂以本官致仕。未几,邹亦左迁萧山尹,为邑中仇家瞎其目。癸亥,乔新考终于家云。)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