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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光载记(1)


  吕光,字世明,略阳氐人也。其先吕文和,汉文帝初,自沛避难徙焉。世为酋豪。父婆楼,佐命苻坚,官至太尉。光生于枋头,夜有神光之异,故以光为名。年十岁,与诸童儿游戏邑里,为战阵之法,俦类咸推为主。部分详平,群童叹服。不乐读书,唯好鹰马。及长,身长八尺四寸,目重瞳子,左肘有肉印。沈毅凝重,宽简有大量,喜怒不形于色。时人莫之识也,惟王猛异之,曰:“此非常人。”言之苻坚,举贤良,除美阳令,夷夏爱服。迁鹰扬将军。从坚征张平,战于铜壁,刺平养子蚝,中之,自是威名大著。

  苻双反于秦州,坚将杨成世为双将苟兴所败,光与王鉴讨之。鉴欲速战,光曰:“兴初破成世,奸气渐张,宜持重以待其弊。兴乘胜轻来,粮竭必退,退而击之,可以破也。”二旬而兴退,诸将不知所为,光曰:“揆其奸计,必攻榆眉。若得榆眉,据城断路,资储复赡,非国之利也,宜速进师。若兴攻城,尤须赴救。如其奔也,彼粮既尽,可以灭之。”鉴从焉。果败兴军。从王猛灭慕容暐,封都亭侯。

  苻重之镇洛阳,以光为长史。及重谋反,苻坚闻之,曰:“吕光忠孝方正,必不同也。”驰使命光槛重送之。寻入为太子右率,甚见敬重。

  蜀人李焉聚众二万,攻逼益州。坚以光为破虏将军,率兵讨灭之,迁步兵校尉。苻洛反,光又击平之,拜骁骑将军。

  坚既平山东,士马强盛,遂有图西域之志,乃授光使持节、都督西讨诸军事,率将军姜飞、彭晃、杜进、康盛等总兵七万,铁骑五千,以讨西域,以陇西董方、冯翊郭抱、武威贾虔、弘农杨颖为四府佐将。坚太子宏执光手曰:“君器相非常,必有大福,宜深保爱。”行至高昌,闻坚寇晋,光欲更须后命。部将杜进曰:“节下受任金方,赴机宜速,有何不了,而更留乎!”光乃进及流沙,三百余里无水,将士失色。光曰:“吾闻李广利精诚玄感,飞泉涌出,吾等岂独无感致乎!皇天必将有济,诸君不足忧也。”俄而大雨,平地三尺。进兵至焉耆,其王泥流率其旁国请降。龟兹王帛纯距光,光军其城南,五里为一营,深沟高垒,广设疑兵,以木为人,被之以甲,罗之垒上。帛纯驱徙城外人入于城中,附庸侯王各婴城自守。

  至是,光左臂内脉起成字,文曰“巨霸”。营外夜有一黑物,大如断堤,摇动有头角,目光若电,及明而云雾四周,遂不复见。旦视其处,南北五里,东西三十余步,鳞甲隐地之所,昭然犹在。光笑曰:“黑龙也。”俄而云起西北,暴雨灭其迹。杜进言于光曰:“龙者神兽,人君利见之象。《易》曰:‘见龙在田,德施普也。’斯诚明将军道合灵和,德符幽显。愿将军勉之,以成大庆。”光有喜色。

  又进攻龟兹城,夜梦金象飞越城外。光曰:“此谓佛神去之,胡必亡矣。”光攻城既急,帛纯乃倾国财宝请救狯胡。狯胡弟呐龙、侯将馗率骑二十余万,并引温宿、尉头等国王,合七十余万以救之。胡便弓马,善矛槊,铠如连锁,射不可入,以革索为羂,策马掷人,多有中者。众甚惮之。诸将咸欲每营结阵,案兵以距之。光曰:“彼众我寡,营又相远,势分力散,非良策也。”于是迁营相接阵,为勾锁之法,精骑为游军,弥缝其阙。战于城西,大败之,斩万余级,帛纯收其珍宝而走,王侯降者三十余国。光入其城,大飨将士,赋诗言志。见其宫室壮丽,命参军京兆段业著《龟兹宫赋》以讥之。胡人奢侈,厚于养生,家有蒲桃酒,或至千斛,经十年不败,士卒沦没酒藏者相继矣。诸国惮光威名,贡款属路,乃立帛纯弟震为王以安之。光抚宁西域,威恩甚著,桀黠胡王昔所未宾者,不远万里皆来归附,上汉所赐节传,光皆表而易之。

  坚闻光平西域,以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玉门已西诸军事,安西将军、西域校尉,道绝不通。光既平龟兹,有留焉之志。时始获鸠摩罗什,罗什劝之东还,语在《西夷传》。光于是大飨文武,博议进止。众咸请还,光从之,以驼二万余头致外国珍宝及奇伎异戏、殊禽怪兽千有余品,骏马万余匹。而苻坚高昌太守杨翰说其凉州刺史梁熙距守高桐、伊吾二关,熙不从。光至高昌,翰以郡迎降。初,光闻翰之说,恶之,又闻苻坚丧败,长安危逼,谋欲停师。杜进谏曰:“梁熙文雅有余,机鉴不足,终不能纳善从说也,愿不足忧之。闻其上下未同,宜在速进,进而不捷,请受过言之诛。”光从之。及至玉门,梁熙传檄责光擅命还师,遣子胤与振威姚皓、别驾卫翰率众五万,距光于洒泉。光报檄凉州,责熙无赴难之诚,数其遏归师之罪。遣彭晃、杜进、姜飞等为前锋,击胤,大败之。胤轻将麾下数百骑东奔,杜进追擒之。于是四山胡夷皆来款附。武威太守彭济执熙请降。光入姑臧,自领凉州刺史、护羌校尉,表杜进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封武始侯,自余封拜各有差。

  光主簿尉祐,奸佞倾薄人也,见弃前朝,与彭齐同谋执梁熙,光深见宠任,乃谮诛南安姚皓、天水尹景等名士十余人,远近颇以此离贰。光寻擢祐为宁远将军、金城太守。祐次允吾,袭据外城以叛,祐从弟随据鹯阴以应之。光遣其将魏真讨随,随败,奔祐,光将姜飞又击败祐众。祐奔据兴城,扇动百姓,夷夏多从之。飞司马张象、参军郭雅谋杀飞应祐,发觉,逃奔。

  初,苻坚之败,张天锡南奔,其世子大豫为长水校尉王穆所匿。及坚还长安,穆将大豫奔秃发思复犍,思复犍送之魏安。是月,魏安人焦松、齐肃、张济等起兵数千,迎大豫于揟次,陷昌松郡。光遣其将杜进讨之,为大豫听败。大豫遂进逼姑臧,求决胜负,王穆谏曰:“吕光粮丰城固,甲兵精锐,逼之非利。不如席卷岭西,厉兵积粟,东向而争,不及期年,可以平也。”大豫不从,乃遣穆求救于岭西诸郡,建康太守李隰、祁连都尉严纯及阎袭起兵应之。大豫进屯城西,王穆率众三万及思复犍子奚于等阵于城南。光出击,破之,斩奚于等二万余级。光谓诸将曰:“大豫若用王穆之言,恐未可平也。”诸将曰:“大豫岂不及此邪!皇天欲赞成明公八百之业,故令大豫迷于良算耳。”光大悦,赐金帛有差。大豫自西郡诣临洮,驱略百姓五千余户,保据俱城。光将彭晃、徐炅攻破之,大豫奔广武,穆奔建康。广武人执大豫,送之,斩于姑臧市。

  光至是始闻苻坚为姚苌所害,奋怒哀号,三军缟素,大临于城南,伪谥坚曰文昭皇帝,长吏百石已上服斩縗三月,庶人哭泣三日。光于是大赦境内,建元曰太安,自称使持节、侍中、中外大都督、督陇右河西诸军事、大将军、邻护匈奴中郎将、凉州牧、酒泉公。王穆袭据酒泉,自称大将军、凉州牧。时谷价踊贵,斗直五百,人相食,死者太半。光西平太守康宁自称匈奴王,阻兵以叛,光屡遣讨之,不捷。

  初,光之定河西也,杜进有力焉,以为辅国将军、武威太守。既居都尹,权高一时,出入羽仪,与光相亚。光甥石聪至自关中,光曰:“中州人言吾政化何如?”聪曰:“止知有杜进耳,实不闻有舅。”光默然,因此诛进。光后宴群僚,酒酣,语及政事。时刑法峻重,参军段业进曰:“严刑重宪,非明王之义也。”光曰:“商鞅之法至峻,而兼诸侯;吴起之术无亲,而荆蛮以霸,何也?”业曰:“明公受天眷命,方君临四海,景行尧、舜,犹惧有弊,奈何欲以商、申之末法临道义之神州,岂此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光改容谢之,于是下令责躬,及崇宽简之政。

  其将徐炅与张掖太守彭晃谋叛,光遣师讨炅,炅奔晃。晃东结康宁,四通王穆,光议将讨之,诸将咸曰:“今康宁在南,阻兵伺隙,若大驾西行,宁必乘虚出于岭左。晃、穆未平,康宁复至,进退狼狈,势必大危。”光曰:“事势实如卿言。今而不往,寻坐待其来。晃、穆共相唇齿,宁又同恶相救,东西交至,城外非吾之有,若是,大事去矣。今晃叛逆始尔,宁、穆与之情契未密,及其仓卒,取之为易。且隆替命也,卿勿复言。”光于是自率步骑三万,倍道兼行。既至,攻之二旬,晃将寇顗斩关纳光,于是诛彭晃。王穆以其党索嘏为敦煌太守,既而忌其威名,率众攻嘏。光闻之,谓诸将曰:“二虏相攻,此成擒也。”光将攻之,众咸以为不可。光曰:“取乱侮亡,武之善经,不可以累征之劳而失永逸之举。”率步骑二万攻酒泉,克之,进次凉兴。穆引师东还,路中众散,穆单骑奔骍马,骍马令郭文斩首送之。

  是时麟见金泽县,百兽从之,光以为已瑞,以孝武太元十四年僣即三河王位,置百官自丞郎已下,赦其境内,年号麟嘉。光妻石氏、子绍、弟德世至自仇池,光迎于城东,大飨群臣。遣其子左将军他、武贲中郎将纂讨北虏匹勤于三岩山,大破之。立妻石氏为王妃,子绍为世子。宴其群臣于内苑新堂。太庙新成,追尊其高祖为敬公,曾祖为恭公,祖为宣公,父为景昭王,母曰昭烈妃。其中书侍郎杨颖上疏,请依三代故事,追尊吕望为始祖,永为不迁之庙,光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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