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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番僧授术天子宣淫 嬖侍擅权丞相受祸(2)


  脱脱道:“古时所说的暴君,莫如桀纣,桀宠妹喜,祸由赵梁,纣宠妲己,祸由费仲,今哈麻等导主为非,也与赵梁、费仲相类,若陛下还要信任,不加诛逐,恐后世将比陛下为桀纣哩。”

  顺帝道:“哈麻系卿所举荐,如何今日反来纠劾?”

  【此语颇问得厉害。】

  脱脱道:“臣一时不明,误荐匪人,乞陛下一律加罪!”

  顺帝道:“这却不必!朕思人生几何,不妨及时行乐,况军国重事,有卿主持,朕可无虞,卿且让朕一乐罢!”

  脱脱道:“变异迭兴,妖寇日炽,非陛下行乐之时,陛下亟宜任贤去邪,崇德远色,方可拨乱致治,易危为安,否则为祸不远了!”

  顺帝道:“丞相且退,容朕细思。”

  脱脱乃趋出内廷,守候数日,并不见有甚么诏旨。只各省警报,复陆续到来。先是张士诚据高邮,脱脱命平章政事福寿,发兵招讨,嗣得福寿禀报,士诚负固不服,且转寇扬州,杀败达什帖木儿军。于是脱脱上疏自请出兵,并再劾宫中嬖幸,冀清君侧。顺帝只左调哈麻为宣政使,余人不问。一面下诏命脱脱总制各路军马,克日南征。脱脱奉命即行,途次会齐各路来兵,次第南下。这番出师,比前番还要烜赫,所有省台院部诸司听选官属,一律随行,禀受节制。还有西域西番,亦发兵来助,旌旗蔽天,金鼓震野,数百里卷云扫雾,十万众掣电追风,真个是无威不扬,无武不耀。【全为下文反射。】

  脱脱到了济宁,遣官诣阙里祀孔子,过邹县又祀孟子。及达高邮,张士诚已遣兵抵御,两下不及答话,便即开仗,脱脱的兵将,仿佛如虎豹出山,蛟龙搅海,任你百战耐劳的强寇,也是抵挡不住,战了数合,士诚兵已是败退。脱脱率军进逼,直抵城下,士诚复自行出战,奋斗半日,也不能支持,退守城中。脱脱一面攻城,一面分兵西出,规复六合,绝他援应。士诚恐城孤援绝,如入阱中,千方百计的谋解重围,或率锐出斗,或缒师夜袭,都被脱脱麾兵杀退,急得士诚惊惶万状,无法可施。

  脱脱正拟策励将士,指日破城,忽闻京中颁下诏敕,命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知枢密院事雪雪,代统脱脱所部兵。脱脱正在惊异,帐外守卒,又报宣诏使到来,军中参议龚伯遂,料知此诏必加罪脱脱,忙向脱脱密禀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只管一意进讨,休要开读诏书:若诏书一开,大事去了!”

  脱脱道:“天子有诏,我若不从,便是抗命;我只知有君臣大义,生死利害,在所不计。”

  言毕,遂延入宣诏使,跪听诏命。【与宋时之岳忠武大致相同。】诏中略称丞相脱脱,劳师费财,不胜重任,着即削去官爵,安置淮安。将吏闻诏皆惊,独脱脱面不改色,且顿首道:“臣本至愚,荷天子宠灵,委臣军国重事,早夜兢兢,惧弗能胜,今得释此重负,皇恩所及,也算深重了!”

  言毕而起,送归宣诏使。

  当下召集将士,令各率所部,听后任统帅节制。又命出兵甲及名马三千,作为分赐。各将士一律垂泪,客省副使哈剌答,奋身跃起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手中,今日宁死相公前,借报知遇。”

  言至此,即拔剑在手,向颈上一横。脱脱忙出座拦阻,已是不及,只见颈血四溅,倒仆地上。脱脱抚尸大恸,众将亦不胜悲感,哭声如雷。【读至此我亦泪下。】

  嗣命将尸首安葬,并把军符封固,遣送太不花,自率数十骑径赴淮安。途次闻母弟也先帖木儿也削职出都,安置宁夏,虽是意料所及,究不免愁上加愁,况复时当岁暮,四野萧条,寒风惨惨,雨雪霏霏,【百忙中叙入景色,殊有关系,不应作闲文看。脱脱被贬在至正十四年十二月中,故特书以揭之。】人孰无情,谁能遣此!驿馆中过了除夕,至正月初始到淮安,才阅数日,又接到廷寄,命徙甘肃行省亦集乃路。脱脱又不能不行,甫启程,复来了一道严厉的诏敕,不但命他转徙云南,并将他弟也先帖木儿移徙四川,他长子哈剌章,充戍肃州,次子三宝奴,充戍兰州,所有家产,尽籍没入官。脱脱闻命太息道:“罢罢!哈麻,哈麻!你也太恶毒了。”

  【就脱脱口中叙出哈麻,是行文过脉处。】

  原来哈麻左迁,闻系由脱脱劾奏,气得三尸暴跳,七窍生烟,暗思脱脱如此可恶,定要将他处死,才肯干休。于是一面联结宠后奇氏,一面嘱托台官袁赛因不花,教他内外交谮,构陷脱脱全家,顺帝沉湎酒色,已是昏迷得很,且因前次脱脱强谏,暗怀忿怒。【打断欢情,宜乎动气。】至此内惑女盅,外信憸言,如火添油,越加沸烈,遂不问是非,迭下乱命。【补叙情由,言简而赅。】

  脱脱转徙云南,行次大理腾冲,遇着知府高惠,殷勤接见,盛筵款待,酒过数巡,高惠启口道:“公系国家柱石,偶遭晦塞,转瞬间就要光明,还请勿忧。”

  脱脱道:“某无状,已负国恩,皇上不赐某死,令某安置此方,尚称万幸。”

  高惠道:“这是太谦了。”

  正谈话间,忽屏后有一妙年丽姝,冉冉出来,柳眉半蹙,杏脸微酡,【此八字含有无数情绪,阅者接读下文,自知妙处。】缩缩捏捏的,至高惠座旁站住。高惠命拜见脱脱,惊得脱脱连忙离座,答了半礼,一面忙问高惠道:“这是公家何人?”

  高惠道:“就是小女;因公不是常人,所以令小女拜谒。”

  脱脱愈觉怀疑,口中只连称不敢。

  高惠乃令女入内,复请脱脱就座,再行斟酒道:“公此来不挈眷属,一切起居,诸多不便,小女蓬门陋质,虽不值一盼,然奉侍巾栉,倒还可以使用,鄙意拟即献纳,望勿却为幸!”

  脱脱惊答道:“某一罪人,何敢有屈名媛!”

  高惠不待说毕,便道:“公今日到此,明日即当起复,此后鸿毛遇顺,无可限量,鄙人等俱要托庇哩。”

  【原来为此,不然,一知府女儿,何必下嫁罪人耶!】

  脱脱摇首道:“某自知得罪当道,区区生命,尚恐难保,还望甚么显荣?”

  高惠道:“不妨!当为公筑一密室,就使有人加害,有我在此,定可无虞。”

  脱脱只是固辞。【教他金屋藏娇,尚不肯允,毋乃太愚。】高惠不禁愤愤,俟脱脱别后,竟派铁甲军监察行踪,至阿轻乞地方,竟将他驿舍围住。【是不中抬举之故。】脱脱心中已横一死字,倒也没甚惊慌,怎禁得都中密诏又飞驿递到云南,这一番有分教:

  巨栋自摧元室覆;大星陡落滇地寒。

  欲知密诏内容,且看下回分解。

  *==*==*

  番僧进,房术行,上下宣淫,恬不知耻,脱脱在朝,宁无闻知,而《元史·脱脱列传》中,不闻其有进谏之举,是脱脱固未足道者,何以死后留名,即乡曲妇孺,亦啧啧称道之?且《列传》言脱脱信汝中柏之谮,改哈麻为宣政使,若仅缘此生隙,哈麻虽恶,度亦不过排挤出外,至于安置远方而止,胡心置诸死地,且敢冒大不韪之举,竟传矫诏乎?本回演述史事,已觉渲染生妍,至插入脱脱进谏一段,尤足补史之阙。揆情度理,应有此文,不得以虚伪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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