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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望龙髯瀛台留恨 回鸾驭尘梦告终(2)


  西太后道:“你不记得你丈人荣禄的功劳么?庚子一役,亏他保护使馆,极力维持。我所以将他女儿与你指婚,今幸生了二子,长子溥仪,应入为嗣君,报你丈人一生的忠悃。”

  载沣碰头道,“溥仪年仅四龄,不足胜任。恳老祖宗另择亲贤。”

  西太后沉着脸道:“我意已定,不必另择。”专立幼主,企尚欲永久临朝耶!

  复问军机大臣道:“你等以为是否?”

  袁世凯等唯唯遵旨。西太后复谕载沣道:“溥仪年幼,你可为监国摄政王。国初曾有摄政王仪制,不妨援行。”以摄政兴,以摄政亡,大造真巧于播弄。

  载沣不敢固辞,方碰头谢恩。 西太后又顾庆王道:“你去述与皇上知道。”

  庆王奉命去讫。西太后又令军机大臣拟旨,立溥仪为大阿哥,醇王载沣监国,当日颁发,并命载澄送溥仪夤夜入宫。大家叩头告退。

  时庆王已至瀛台,由老太监导入,趋近御榻前。只见光绪帝沉沉睡着,面目黯淡无光,呼吸之间,只觉出气多。进气少,寝侧也没有什么妃嫔,连皇后也不曾侍着。庆王瞧这情形,也不禁凄然垂泪。看官听着!光绪帝与皇后,本是不甚和协。戊戌后因居瀛台,皇后且承西太后谆嘱,居了监察位置,督责皇帝,两下里益觉参商。某日帝、后争论起来,闹动光绪帝性子,揪着皇后发髻,竟要下手动蛮。亏得宫监们从旁排解,方才罢休。惟皇后的玉簪儿已堕地敲碎。便是分离之兆。

  此簪系乾隆朝遗物,光彩莹莹,实是希世奇宝。无端敲断,皇后懊怅异常,竟奔至西太后前哭诉。西太后教她移居别室,免再淘气。自此帝、后几同离异。就是光绪帝罹病,皇后也不甚顾着。况兼太后同时抱恙,自然陪着太后要紧。庆王越看越悲,竟泣涕有声。不意光绪帝竟猛然惊醒,睁起双目,向庆王瞧着。庆王忙向前请安。光绪帝气喘吁吁道:“难得你来看我,我病已不起了。”

  说了两语,喉中已是哽噎,扑簌簌的流下泪来。庆王勉强劝慰。光绪帝喘住了气,又道:“年将四十,后嗣尚虚,意欲请太后另立嗣子,仰承宗祧。”

  庆王才述及立溥仪事。光绪帝道:“时事多艰,何不择立长君?但太后有命,不可少违。”言下非常酸楚。

  庆王道:“已命醇王载沣为摄政王。”

  光绪帝稍有喜色道:“这且很好。惟他何不进来一谈,半生手足恐要长别了。”惨语更不忍闻。

  庆王道:“他正奉召至慈宁宫,想奏对后定当谒见皇上。”

  光绪帝道:“你快去与他谈及,我命在旦夕,叫他进来,我有话说。”

  庆王方应声退出,转至慈宁宫。

  正值载沣出来,遂把光绪帝所嘱,略述一遍。载沣忙趋至瀛台,途中遇着御医,即问帝状如何?御医言帝鼻煽动,胃中隆起,皆非佳象。载沣不待说毕,踉跄自去。既入帝寝室,药炉烟烬,御案尘封,侍奉左右,不过两三个老太监。睹此情形,忍不住心中凄楚。名为皇帝,不及庶民。

  迨揭帐,光绪帝正仰面卧着,形容已憔瘦不堪,鼻煽唇开,眼光也是散淡,只圆睁睁地望着。见了载沣,便道:“你来了么?你子已选为嗣皇,我死亦足瞑目。惟我即位三十余年,受尽苦楚,你亦应有些知晓。我也自觉命苦,无所怨恨。所恨戊戌政变,有一人口是心非,坏我大事。你当国后,须念及你兄被欺,为我雪恨。我在泉下,也感念你了。”

  载沣应了几个“是”字。光绪帝道:“你知道那人么?”

  载沣复应声称“是”。光绪帝又道:“嗣子溥仪曾已入宫否?”

  载沣道:“应即去送入。”

  光绪帝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载沣道:“差不多要日暮哩。”

  光绪帝道:“太后病状亦不知怎么样?皇后妃嫔也无暇顾我。总之为兄命薄,尚有何言?你年力正强,国家事赖你支持,所嘱托的言语,幸勿忘怀。你有事去吧!”

  看官你道光绪帝的嘱咐,为着何事?便是那年通报荣禄的袁世凯。他经西太后重用擢任军机大臣。至两宫崩后,摄政王即令他开缺回籍,无非遵着遗嘱。不料日后的清室江山,又丧掉老袁手中。这恐是命数使然呢!袁之不能成功,被逼而死,想亦因其中受谴耳?

  且说载沣既退出瀛台,又去奏报西太后,说是帝病甚剧,西太后即命去挈溥仪。自己带领后妃等人至瀛台视帝一次,自觉身体欠安,匆匆退出,就在西苑暂住。后妃等亦随驾出来。此时载沣夫妇已送溥仪至西苑,命向太后前行礼。溥仪依着他娘腋下,不肯上前,促他跪叩,反嚎啕大哭。与光绪帝入宫时另一叙法,但总是不祥之兆。

  嗣经西太后赐与果饵等物,才有些转悲为喜。载沣教他磕头,乃匍匐叩首。继复叩见后妃。皇后扶起溥仪,将他抱入怀中。正在抚弄,忽有宫监奔入报称:皇帝不好了。皇后急将溥仪放下,与瑾妃等趋至瀛台。一入寝宫,光绪帝已经宾天,目炯炯的挺着在龙床上,不由得放声大哭。瑾妃亦哭了一场。嗣有李莲英进来,皇后令他返奏太后。太后闻皇帝驾崩,即召庆王奕劻等入内,恭拟遗诏。略称:朕躬气血素弱,自去秋不豫,医治罔效。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兹奉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等语。拟定后,呈上慈览。西太后也不多言,随命颁发。独庆王奕劻跪奏道:“嗣皇帝应继何人?”

  西太后道:“这也何必絮问,自然是承继穆宗了。”

  奕劻复道:“大行皇帝亦未有嗣子,例应由嗣皇帝兼祧。”

  西太后嘿然不答,面上带有怒容。奕劻又碰头道:“今日士大夫中,难保不有第二个吴可读。若再上书渎奏,那时如何对付。”老庆此举总算对得住光绪帝。

  西太后沉吟一回,方道:“由你吧,你去照此拟旨便是。”

  奕劻乃复令军机拟旨,以嗣皇帝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这道懿旨拟定,即有人报知皇后。皇后很是感念。因此溥仪嗣统后,老庆权势愈隆。这是后话。

  单说西太后既颁了各谕,复命李莲英往瀛台,准备吉轿,载帝尸回宫,自己方入寝室休息。莲英到瀛台后,天色渐明。是日已是十月二十二日。把吉祥轿扛入御寝,载好帝尸,出西苑门。皇后披发送丧,瑾妃等亦随着。李莲英领着太监,执香随后,凄凄切切的入西华门。直至乾清宫,日色迷蒙,差不多是巳牌了。王大臣等统去哭临。礼臣赶备殓具。正拟办理殓祭仪制,有西苑侍监仓皇奔至,口称:“老佛爷晕去了。”比报光绪帝病危时,尤为迫切。

  皇后听着,魂飞天外,慌忙趋出,一面走一面笼挽散发,皇后情形,亦与昨日不同。

  至西华门,才乘舆赴西苑。瑾妃等亦相率随去。王大臣都出投西苑,单剩了一个帝尸,委卧殿中。李莲英亦起身欲行,转语小太监道:“大行皇帝不便长此摆着,应先殓了吧。”

  莲英去讫,小太监就此动手,草草的将帝尸殓好,纳入梓宫。满清旧例,皇帝即位数年,便营寿域,独光绪帝的吉壤,并未提起。后来急不暇择,便把西陵附近的绝龙峪,作为陵寝。绝龙名目不佳,拟改名九龙。又因清自世祖至光绪帝, 历世凡九,几疑终数,又复改称金龙。其实国家兴亡,半由天命,半由人事,徒然改易名称,有何益处。扼要之言。

  话休叙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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