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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万牲园太后临幸 海晏堂西女写真(2)


  于是相率转趋出了动物园。李莲英奏请太后上舆,西太后道:“不如步行为佳。”

  当下移步前行。约数十步,即见奇花含蕊,琪草向荣,风吹百和之香,日映千重之锦,怡情悦色,豁目赏心。西太后老兴陡增,步履益健。大家统还跟得上,只李总管年已将老,精力衰疲,走一步,懒一步,随行数里,似乎呼吸俱促,痰喘交乘。胡不喘死。

  西太后回顾道:“你年纪尚不及我,奈何这般没用?你缓缓走来,我们到畅观楼去。”

  李莲英口虽应命,究竟不好落后,只得撑着两足,踯躅随上。既到畅观楼,西太后循梯而上,也不见什么吃力。独这位李总管已喘作一团,西太后特旨赐坐,自已凭窗遥览,遥见葡萄满架,桑叶成荫,便回语园总管道:“葡萄可以酿酒,很是有用的植物。若蚕桑是中国绝大利源,此处种着桑叶,想系农事试验场有人指授蚕桑?今日试验场的生徒到那里去了?”

  园总管道:“今日适逢假期,又遇老佛爷驾临,他们未奉懿旨,不敢迎谒,所以多趋避呢!”

  西太后道:“这也不必。蚕桑是最要紧的实业,大内亦有桑园,后妃等尝采桑饲蚕。我至今尝亲祀先蚕,不敢愆误。前年且命浙省抚臣,招选湖州蚕妇数人入宫,教习饲蚕的法子。并设立绮华馆,另募机匠,缫丝织绸,目前颇有成效。可见北地未必不宜桑,北人未必不宜蚕,所患在不肯学习呢。”数语颇含至理。

  园总管本没有什么才智,况是煌煌慈训,不啻圣经贤传,自然应声维谨。

  西太后眺了一会,才在楼上用些茶点,复命皇帝以下,随便充饥。寻下了楼,至豳风堂小憩。见有商肆陈列,西太后亲问物价,肆商跪陈数目。西太后向李莲英道:“这物价却很便宜,我们所用的物件,从没有这样贱价哩!”

  李莲英复奏道:“这是民间所用,货物低劣,比不得宫中贵品。”明明浮冒,却说是货有优劣。

  西太后不禁微笑,也知他是诳言,无如难以割爱。

  又见肆中有食物陈着,便道:“他们的食物,不知味道如何?”

  李莲英又奏道:“他们的食物,未必洁净。”

  西太后道:“你们总是这般说。 你不记得那年出走时么?”果能时时记着,中国亦能自强,所恨只有五分钟!

  随顾园总管道:“午牌将近,我们在此午膳。你去向厨子说,园中颇有菜蔬,不妨取来烹调。菜根味长,比鱼肉好得多哩!”

  园总管即要出去,西太后道:“我们至自在庄午餐。”

  园总管应声去讫。西太后便出了豳风堂。李莲英又请太后乘舆,并言:“老佛爷不宜过劳。”

  西太后道:“我爱园中景色,所以来此一逛,聊解愁闷。如坐在舆中,究竟不能自由,算什么闲逛哩?”

  复照前步行,逐路眺赏。到了自在庄,日光将要晌午了。园总管已在庄中,指点厨役,摆设杯盘。西太后道:“这里寓乡村风味,我们且作一会乡人。一切肴樽,求洁不求丰,宜雅不宜俗,何如?”

  园总管遵嘱,每席不过八肴,只首席陈了十二肴。西太后瞧着道:“很好!此地不比宫中,大家坐食不妨。”

  于是西太后上坐,帝后等分坐两旁,宫眷等统在别席分坐。食过午膳,大家休息一小时,西太后命乘舟泛河,派坐了五只画舫,先后启行。在园中绕了一周,差不多有三四下钟了,西太后兴尽思归。登了岸,上舆返大内,帝、后等随从入宫。不必细表。

  次日西太后临朝,内务府呈上奏本,乃是海晏堂已经竣工,西太后搁过一边。复有西巡抚岑春煊寄呈章奏,参劾巡抚王之春及提督苏元春纵匪养痈。西太后语庆王道:“王之春这么无用,苏元春想是疲老,不合统军。现在练兵要紧,似这种麻木不仁的人物,须把他立即革职,方可儆戒别人,惟何人可以接替?”

  庆王道:“奴才愚见,不如令柯逢时去任桂抚;提督一缺,还是叫冯子材接任,他是个老成宿将哩!”子材恰负盛名,柯公乃得抚缺,未免运动出来。

  西太后道:“也好!就照此颁谕吧。”

  此外,尚有考取经济特科一折。西太后语庆王道:“你去于近十日间定个日子,并派员监试,及主试阅卷等。拟好了,候我裁夺便是。”

  当下退朝。次日便由庆王拟定试期及主试监试阅卷等员,奏呈御定。西太后瞧了一遍,也不加参换,便发下礼部,明白晓谕。一班应试士子,届期入场,大众统想中榜,把生平所学的经济抒写成卷,出场后恭候揭晓。一等只取了九名, 第一名乃是袁嘉谷。二等加倍,算取了十八名。后来袁嘉谷亦不见大用,徒然夺了锦标,落得一场空欢喜。想是不善钻营之故,但西太后变法之心,亦自此可见。

  西太后注重兵政,又加意理财,遂增设一个商部。叫庆王的儿子载振,做了商部尚书。纨绔儿何知商务?

  将前时所立的路矿总局,归并商部。并设立练兵处,命庆王奕劻为总理,下置军政、军令、军学三司。又颁布大小各学堂章程。总算是除旧布新的见端。西太后复亲至海晏堂,阅视一周。全殿都仿西式筑造,殿内陈设的器具,也都依着西式,心下倒也喜欢。恐怕未必。

  随回宫语德菱道:“海晏堂已经筑就,照你所绘的图形,大致无讹。将来召见外宾,便在这堂受觐,恰便当许多哩。”

  德菱称“是”。

  西太后道:“我看这堂落成,便好宣召各使眷属,游宴一番。你仍替我们充着翻译可好么?”

  德菱遵旨。西太后便命外务部关照各使馆,邀他眷属入宴。于是美公使康格夫人、美参赞韦廉夫人、西班牙公使佳瑟夫人、日本公使尤吉德夫人、葡萄牙代理公使阿尔密得夫人、法参赞勘利夫人、英参赞瑟生夫人,挈领一班随员妇女,联翩至海晏堂。只德公使杜扬,恰亲身自到。当由西太后率同光绪帝,登堂受觐。德使杜扬带了各女宾进见。两下里各有译员,辗转通词,宾主统是快意。外务部总理奕劻,也入堂陪宾,便邀各宾到旁室茶点。未几即陈酒肴,刀叉具备,杯盘杂陈。奕劻与荣寿公主,作为男女陪宾,应酬一切,统由德菱译述。酒阑后,各宾都至太后处申谢,西太后复一一接见。瞧着康格夫人后面,有一个青年女士,面目韶秀,身材更带着三分袅娜,恰与中国美人儿相似,不觉心爱起来,便指问康格夫人道:“这是何人?”

  康格夫人说是“密司卡尔”。西太后不能解,转问德菱。乃知密司是西女统称,犹中国所谓姑娘。卡尔是西女名,译作中文,乃是一个克字。西太后问明后,康格夫人更令这密司卡尔行礼。西太后与她握手,又问她年龄几何?擅长何学?密司卡尔答了数语,俱由德菱译陈。西太后便道:“姑娘精绘事么,恰是难得。”

  密司卡尔又答数语,复自德菱转译,系克姑娘要绘西太后慈容,送到圣路易博览会去。西太后闻这一语,恰有些迟疑起来。德菱窥透慈意,便奏道:“外国帝后统有肖像。每遇各处赛会,都把肖像陈列,使人瞻仰。克姑娘恳请临绘,倒也是一种好意。”奏陈很是中肯。

  西太后复沉吟一会,方道:“我也破例一试。由我们择了吉日,邀她来绘便了。”

  各女宾才一律辞出。西太后便旨饬钦天监,选吉绘容。这事是清代创例,满洲旧俗,必须帝姮升遐,方绘遗容。此次临绘生前,钦天监格外慎重,特将西太后年命按时合日,拣了一个黄道良辰,令克女士在海晏堂开绘。后人有诗咏道:

  朱丹绣厨大秦妆,缇壑人来海晏堂。
  高坐璇宫亲赐宴,写真更召克姑娘。

  欲知肖像绘成,曾否携入博览会,且看下回分解。

  *==*==*

  读司马长卿《上林赋》,知长卿用意在规谏汉武,非侈述草木禽兽,以自矜其美博也。本回述万牲园动植各物,并非捏造,著书人曾亲历其境,所陈各物,不过撮举大凡,已觉无奇不有,而寓意恰暗藏讽剌。国帑空虚,司农仰屋,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乃尚欲岁縻款项,以豢无用之禽兽,是亦可以已矣!且仪銮殿被焚后,即改建海晏堂,备召见外宾之用,海晏未必果晏,而所费又不可胜计。试思清宫岁粍何一非穷民膏血?禽兽可已而不已,土木可已而又不已,民脂有尽,上欲无穷,是犹欲挽贫返弱,亦何异南辕而北辙也!至夹入新政二三条,虽是依时穿插,亦皮里阳秋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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