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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徐光启荐用客卿 袁崇焕入援畿辅(2)


  且说袁崇焕奉命赴辽,修城增堡,置戍屯田,规画了一年有余,颇有成效。只因毛文龙镇守东江,势大官尊,免不得跋扈难驯,不服崇焕节制。崇焕早欲除去文龙,适文龙亲来谒见,乃以宾礼相待。文龙也不谦让,居然分庭抗礼,与崇焕对坐谈天。崇焕约略问了数语,当即谢客令归。既而借阅兵为名,径至东江,就双岛泊船。文龙循例迎接,崇焕恰格外谦和,留他在舟宴饮。欢语多时,方才谈及军务。

  崇焕拟改编营制,别设监司,文龙心中,独以为东江一岛,本是荒凉,全仗自己一人,招集逃民,经营起来,此次来了袁崇焕,无端硬来干涉,哪肯低首忍受?当即将前因后果,叙述一番,并说是岛中兵民,全系恩义相联,不便另行编制。

  崇焕微笑道:“我亦知贵镇劳苦,但目今外患交迫,兵务倥偬,朝中大臣,又未必肯谅苦衷,我是奉皇上特遣,不得已来此,为贵镇计,到不如辞职还乡,乐得安闲数年呢。”

  【崇焕此时,尚不欲杀文龙。】

  文龙勃然道:“我亦久有此意,只是满洲事情,还没有办了,眼前知道边务的人,又是很少。据文龙的意思,平了满洲,夺得朝鲜,那时功成名立,归去未迟。”

  【太属狂言。】

  说至此,竟放声大笑起来。【死在目前,还要笑甚。】

  崇焕嘿然无语,勉勉强强的与他再饮数杯,即命左右收拾残肴,文龙也即告辞。临别时,崇焕与他订约,邀阅将士较射山上,文龙自应诺去讫。次日五更,崇焕已召集将校,授他密计,趁着晨光熹微的时候,便率众上山,一面遣人往催文龙。文龙尚高卧未起,一闻督师催请,没奈何起身盥洗,等吃过早点,催请的差人,已来过三五次,当下穿好衣冠,匆匆出署,带着护兵,趋上山来。只见这位袁督帅,早已立马待着,正欲上前参见,偏被他握住了手,笑容可掬道:“不必多礼,且同行上山罢!”

  文龙便随了崇焕,拾级上升,护军要想随行,却被督师手下的将弁,出来拦住,不得并进。崇焕与文龙,到了半山,突语文龙道:“我明日就要回去,今日特向贵镇辞行。贵镇膺海外的重寄,杀敌平寇,全仗大力,理应受我一拜。”

  说着,即拜将下去,吓得文龙答礼不迭。【正是奇怪。】

  崇焕又与他携手同行,到了帐中,忽变色道:“谢参将何在?”

  参将谢尚政,应声即出,崇焕将文龙一推,便道:“我将此人交代了你。”

  尚政背后,即跳出好几个健将,把文龙拿下。【出其不意。】

  文龙大呼道:“我得何罪?”

  崇焕道:“你的罪不下十种,就是本部院奉命到此,改编营制,你便抗命不遵,背了我还是小事,你心中早无圣上,即此一端,已当斩首。”

  文龙此时,已似砧上肉,釜中鱼,只好叩头乞免。

  崇焕道:“不必说了。”

  便望着北阙,三跪九叩首,请出尚方宝剑,缴与谢尚政,令将文龙推出处斩。不一时献首帐前,崇焕即整辔下山,驰谕文龙部众道:“罪止文龙一人,余皆无罪。”

  又传唤文龙子承祚至前,面谕道:“你父违叛朝廷,所以把他正法,你本无罪,好好儿镇守此处,我为公事斩了你父,我私下恰很念你父。你果勉盖父愆,我当替你极力保举哩。”

  说至此,又召过副将陈继盛,令他辅翼承祚,镇守东江,分编部兵为四协。并到文龙灵前,哭奠一番,然后下船回去。【崇焕所为,全是做作,怎得令人敬服?】一面奏报明廷。

  怀宗未免惊疑,转念文龙已死,方任崇焕,只好优旨报闻。【后来决杀崇焕,便是为此而起。】

  哪知文龙部下,有两大义儿,一个叫作孔有德,一个叫作耿仲明,二人素受文龙恩惠,到了此时,便想为文龙报复私仇,所有“忠君爱国”四大字,尽行抛去,竟自通款满洲,愿为前驱,除这崇焕。满洲太宗,自然准降,惟仍教他留住东江,阳顺明朝,阴助满洲,作为牵制崇焕的后盾。自己径率大军,用蒙古喀尔沁台吉布尔噶图,【台吉系蒙古官名。】作为向导,攻入龙井关,分两路进兵。一军攻洪山口,一军攻大安口,统是马到成功,长驱并进,浩浩荡荡的杀至遵化州。

  明廷闻警,飞檄山海关调兵入援,袁崇焕奉檄出师,遣总兵赵率教为先行,自率全军为后应。率教倍道前进,到了遵化州东边,地名三屯营,望见满洲军士,与蜂蚁相似。把三屯营困住,他却不顾利害,不辨众寡,单靠着一腔忠愤,杀入满兵阵中。满兵见有援师,让他入阵,复将两翼兵围裹拢来,把率教困在垓心。率教左冲右突,东斫西砍,恰杀死满兵多名。怎奈满兵越来越众,率教只领着孤军,越战越少,满望营中出兵相应,谁知营中守将朱国彦,只怕满兵混入,竟紧闭营门,拒绝率教。

  率教杀到营前,已是力竭声嘶,待至呼门不应,弄得进退无路,不禁向西遥呼道:“臣力竭了!”举剑向颈上一横,当即殉国,全军尽覆。满兵乘胜扑营,朱国彦知不可守,与妻张氏投缳自尽。【等是一死,何不纳赵率教?】

  三屯营已失,遵化当然被兵,巡抚王元雅率同保定推官李献明,永平推官何天球,遵化知县徐泽,及前任知县武起潜等,凭城拒守,支撑了好几日。争奈满兵势大,援师不至,偌大一个孤城,哪里保守得住?眼见得城池被陷,相率沦亡。明廷闻遵化失守,惊慌的了不得,吏部侍郎成基命,奏请召用故辅孙承宗,督师御敌。怀宗深以为然,立征承宗为兵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视师通州。并命基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预机务。

  承宗奉召入觐,具陈方略,即率二十七骑,驰入通州城,与保定巡抚解经传,总兵杨国栋等,整缮守具,协力抵御。是时勤王诏下,宣府、大同等处,各派兵入援,怎奈见了满兵,统是畏缩不前,甚且半途溃散。满洲太宗遂连破蓟州、三河、顺义,直薄明京,都中大震。亏得总兵满桂,由崇焕遣他入援,已至德胜门下营。

  满桂也是一员猛将,见满兵到来,即率五千骑卒,与满兵交锋起来,战了半日,不分胜负,城上守将,发炮助威,满兵霎时驰退,满桂手下的兵士,反被炮弹轰死数百名,桂亦负伤收军。怀宗正遣中官赍送羊酒,慰劳满桂,令入休瓮城。忽闻袁崇焕亲率大军,偕总兵祖大寿、何可纲等入卫,怀宗大喜,立刻召见平台,温言慰勉。

  崇焕请入城休兵,偏不见许,再请屯兵外城,如满桂例,亦不见答。【这是何意?】崇焕乃出屯沙河门外,与满兵遥遥对垒,暗中在营外布着伏兵,防备满兵劫营。果然满兵乘夜袭击,着了道儿,还亏援应有人,步步为营,才得卷甲回去。

  怀宗遂命崇焕统辖诸道援师,崇焕料满兵远来,不能久持,意欲按兵固守,养足锐气,等到满兵退还,方才尾击。【这是以逸待劳的上计。】于是相度地势,择得都城东南角上,扼险为营,竖木列栅,竟与满兵久抗起来。满洲太宗正防这一着,忙率兵来争,崇焕坚壁相待,任他如何鼓噪,只令将士射箭放炮,挡住满兵,独不许出营一步。满兵驰去,越日又来攻营,崇焕仍用这老法儿对付,那时满兵又只得退去。如是相持,有好几日,蓦然间接奉诏旨,命他入见。当下驰入平台,叩谒怀宗,不意怀宗竟换了一张脸色,责他擅杀毛文龙,及援兵逗留的罪状。崇焕正欲剖辩,偏被怀宗喝住,只叱令锦衣卫缚住了他,羁禁狱中。小子有诗叹道:

  率师入卫见忠贞,固垒深沟计亦精。
  谁料君心太不谅,错疑道济坏长城。

  欲知崇焕下狱详情,且至下回交代。

  *==*==*

  怀宗能用西洋人为客卿,独不能容一袁崇焕,岂外人足恃,而内臣不足恃耶?盖由怀宗好猜,所重视者惟将相,所歧视者亦惟将相,即位甫期年,已两易阁臣,阁臣虽未尽胜任,然如温体仁、周延儒辈挟私寻隙,反信而不疑,偏听失明,已见一斑。崇焕为明季将材,诱杀毛文龙,固近专擅,然文龙亦非足恃之人,盘踞东江,虚张声势,安保其始终不贰乎?且满兵西入,京畿大震,崇焕奉旨派兵,随即亲自入卫,不可谓非忠勇之臣。乃中外方倚为干城,而怀宗即拘令下狱,临阵易将,犹且不可,况以千里勤王之良将,而骤遭械系乎?制全辽有余,杜众口不足,我闻崇焕言而不禁太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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